夜幕下。
馮凱點燃一煙,默默地了起來。
不遠。
周洋抱著劇本,一遍一遍地跟著三個演員講第一幕他想看到的畫面,甚至親自地下場如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做示范。
他確實很用心在教,并且很努力地在把想看到的畫面,用肢語言給表現出來,讓他們看明白。
他幾乎是唾沫星子橫飛的。
不過……
看起來很稽,也有點憾。
馮凱余瞥了一眼三人。
三人盡管很認真在看,在琢磨,但看起來卻有些不知所措。
很顯然,周洋的示范并不算功。
難道他之前就是這麼教的?
這麼教……
真能教出好演員?
為什麼這麼像猴戲?
馮凱突然懷疑自己白天看到攝影機容的真實了。
他到底是怎麼拍出來的?
應該是僥幸拍出來吧。
肯定的!
刪除,拍攝,刪除,再拍攝,再刪除,再拍攝……
這麼往復循環下去,拍一個像樣的片段不是很正常的事?
月照耀著這片大地,令這片大地顯得冷幽,蒼茫。
馮凱掐滅煙,再次看了一眼月下正在繪聲繪講著劇本的周洋。
這個人力很充沛,仿佛永遠都不知道累一樣。
不過,你自己就不是一個專業的,再怎麼拼命認真,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馮凱打了個哈欠,心中暗道一聲“傻子”,隨后便轉朝宿舍里走去。
他不可能會去指導周洋怎麼去調教這些礦工,更不可能參與其中,這完全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你找這樣的演員,你就得有這種覺悟。
你不是很能嗎?
你不是金馬獎,戛納,柏林嗎?
你去啊?
沒有金剛鉆,攬什麼瓷活?
回到房間以后,馮凱躺到了床上。
山上的條件真的很苦。
手機沒有信號,時常沒有熱水,好不容易打過來的熱水一看就很渾濁,都不敢往臉上抹。
馮凱突然有些懷念山下的小賓館了。
至山下的小賓館還能有干凈點的熱水。
夜深了。
劇組里大部分工作人員都翻來覆去睡不著。
馮凱也睡不著。
在床上躺了一段時間總覺得上的,好像有什麼蟲子在上不斷地爬著一樣,撓了半天卻越撓越。
這不是最讓人無語的事,最讓人無語的事是他打開燈,反復地在床鋪間找了半天都找不到蟲子。
難道是什麼微生?
他非常無語又點了一煙,隨后又覺得很悶,很燥。
他索就走出屋子氣。
一煙還沒完呢,他就看到周洋的屋子里依舊亮著燈。
這家伙還不睡?
也睡不著?
他湊近了一點。
湊近了一些以后,他聽到了屋子里傳來絮絮叨叨的聲音。
這家伙魔怔了?
著窗戶,他看到周洋正在看書。
而且一邊看書,還一邊用手在比劃著什麼東西,如同一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神經病一樣。
別電影還沒拍完,自己就先瘋了!
馮凱聳了聳肩。
………………………………
《礦底》劇組里經常會出現一段非常諷刺的風景線。
劇組的工作人員們和副導演都呆在拍攝區域不干活,時常在房間里要麼打牌、要麼就是去山間閑逛,無所事事的模樣。
而導演則天天都扛著攝影機,和演員們一起下井拍攝直到傍晚。
每每出來的時候,導演都是一陣狼狽樣,等洗漱整理完了以后,導演又會跟演員們講戲,講接下來的劇。
講完以后的深夜里,導演還會熬夜看書,學習……
這是一種雕刻在骨子里的認真。
同一個劇組,竟然分了兩派人,雖然會互相禮貌地打招呼,但卻做著兩件截然不同的事。
這確實是很諷刺。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了十二月份。
十二月份所帶來的并不止天氣上面的降溫,更讓劇組里的人一種心靈上的折磨。
他們本來是過來看周洋的笑話的。
他們想看看這個大言不慚的家伙,到底會在什麼時候放棄,或者什麼時候跟他們服。
起初的時候,他們賭是兩天,最遲不超過三天,周洋就會過來求著他們過去幫忙。
但是……
一天天過去,周洋不但沒有向他們服,反而一直持續地,很認真地做著自己的事。
而他們……
仿佛是一群游的幽魂一樣。
“不打了!”
“草!
“……”
十二月一日中午。
錢偉把牌扔到了地上。
他覺得這地方太過于抑了,得他不過氣來。
他在眾人的眼神下走出了房間。
正好,他看到周洋從井中上來,全不斷地著氣,眼神卻正盯著拍攝容。
他猶豫了很久。
終于朝著周洋走了過去。
“周導……”
“偉哥?”
“周導,我能看看嗎?”
“好啊。”
“……”
錢偉看到了拍攝容。
容其實很簡單,就是《礦下殺人》這一幕很簡單的劇。
“偉哥,你覺得怎麼樣?”
“……”
錢偉看完以后,沉默了很久很久。
劇容只有三分鐘不到。
但是這三分鐘容,卻讓錢偉難以置信。
周洋的拍攝進步太驚人了!
不但周洋的進步很驚人,而且這些礦工的演技也是眼可見地長。
特別是陳雙寶!
視頻里,那種蹲著,跟人聊家常的表至始至終都著一森冷幽。
結合忽明忽暗的礦底,那種寒意更甚……
他早已沒有了當初第一次拍的那種生。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在畫面中悶聲拿鎬子砸人時候的短暫眼神特寫。
那種特寫里充滿著對生命的漠視。
仿佛殺的不是人,而是在宰宰羊……
“偉哥?”周洋看著錢偉沉默后,再次問了一句。
“……”錢偉依舊沒有回答周洋的話。
他只是將攝影機遞給周洋,然后低著頭,仿佛想了很久很久。
不知道多久以后……
他才抬頭。
“周導,礦下安全嗎?”
“暫時是安全的……但不一定能保證。”
“周導,下午我們一起拍吧。”
“嗯?”
“……”
周洋抬起頭。
隨后,看到錢偉那張國字臉上,充滿著認真。
……………………
進窗戶,照在馮凱的臉上。
馮凱從午睡中幽幽醒來。
他沒有聽到往日的吵鬧聲,也沒有聽到打牌的聲音。
他走下床喝了一口水。
隨后推開門。
他發現劇組變得非常安靜,安靜得有些嚇人。
好像一個中午功夫,所有人都消失不見了。
馮凱默默地看了一眼拍攝區。
他猶豫了很久很久。
事實上,不止其他人覺得煎熬,他也覺得煎熬。
他一方面覺得周洋做的這些事很蠢,大部分都是無用功,而另一方面,卻有一種來自良心上面的譴責。
每一次深夜看到周洋房間里的燈,以及每次傍晚看到周洋跟這幫人在講戲的時候,他的心深都會涌現出一種復雜的緒。
這麼努力的人……
做的事很蠢蛋!
但……
真的活該被嘲笑嗎?
他終于看完了《礦底》的劇本。
看完以后,他大概目呆滯了有十多分鐘。
有一點點說不出來的震撼。
甚至,無端端產生了一種想跟著拍的覺。
十多分鐘以后,他終于說服了自己一般地搖搖頭。
至,他不能承認這個劇本寫得很棒,心里承認了,那就失敗了!
最多這個劇本是還可以,能拍!
對!
只能說可以拍!
但你說,就這麼湊過去跟周洋混在一起,他又有些拉不下臉。
他覺得自己是一個有份的人,畢竟執導了這麼多部電影,也跟了那麼多名導……
你周洋憑什麼啊?
你都不來請我,憑什麼我要著你的冷屁?
而且,你他媽拍攝這玩意很危險,要下礦的,你都不稍微誠意一點,我怎麼能不要臉地過去?
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臺階下。
哪怕是非常簡單的一個臺階也好。
畢竟,劇組那麼多人都在看著他,也都是跟著他上山的,如果對著周洋屈服了,那他豈不是很沒面子?
這種糾結的緒持續了許久,直到聽到遠拍攝區域一陣響,看著錢偉從礦上走出來以后才停下來,又變了一種被拋棄的失落。
他似乎被拋棄了……
錢偉這家伙!
怎麼去幫助周洋了!
他不是說他不下礦的嗎?
怎麼下去了?
我的面子,往哪擱?
他臉鐵青。
但接著他又低下頭,朝著周洋走去。
“周導……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聊聊劇本的事……我這幾天一直在看你的劇本,我覺得,你的劇本還得稍微改一改……”
“……”
馮凱板著臉,他給自己找了一個像樣的臺階。
他終于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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