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熱過去, 天氣轉涼,轉眼到了中秋。
考慮到當晚宮中的中秋家宴,皇室宗親都會進宮赴宴, 往年沈嫣與謝斐也是要出席的,只是今年是人非,沈嫣不再是世子夫人,謝斐更是連世子都不是, 未免去晚了撞上晚宴尷尬,沈嫣一早就帶著老夫人進宮了。
兩個老人家一見面,歡喜之溢于言表,禮數不可廢,沈嫣先扶著老太太,向太皇太妃躬行了禮,太皇太妃亦含笑答禮, 忙請二人坐下。
繡榻兩邊鋪著華麗綿的壽紋坐褥, 另有一對蝠紋引枕, 老太太與太皇太妃各坐一邊,沈嫣則坐到一邊的檀木漆凳上。
炕桌上擺放著一方黑漆描金嵌螺鈿團花紋攢盒, 里頭整齊擺放各點心瓜果,太皇太妃好吃也懂吃,壽康宮從不短吃食。
丫鬟端著填漆茶盤上來,躬給老太太上茶。
老太太與太皇太妃許久未見,竟有說不完的話, 問候完對方的,又各自換養生的法子, 從頭到腳, 從渾經絡到各位無一不談。
反倒是沈嫣坐在一旁有些拘謹, 不時往殿門外瞧一眼,謹防某人突然冒出來,打個措手不及。
沈嫣不知謝危樓請祖母進宮看太皇太妃是何用意,單純兩家人親近,還是別有目的,抬眼瞧太皇太妃,見老人家面如常,似還不知與謝危樓的事。
手中的茶盞松開又握,沈嫣低頭吹了吹茶湯上淺白細輕的浮沫,淡淡的茶霧氤氳開來。
太皇太妃一抬眼,就看到那水霧之后一張秀骨、瀲滟無雙的人面,澄澈亮的杏眸里看不到一雜質,恬靜張揚的子愈發襯得面容溫乖順,偏偏又是天生的嫣紅,清甜與嫵很能做到這般完中和。
烏發如綢緞般披下,那一截修長纖細的脖頸白得晃眼,仿佛天生就是要人疼惜憐的。
以前總覺得謝斐雖不,但不可否認的是,謝斐的確神姿清靡韶秀,有種風流跌宕的意味,與這姑娘站在一起仿若金玉。
可太皇太妃一想到那日殿中,躲在屏風后面瞧見的這一雙人,心中總能涌起不小的波瀾。
那外甥龍章姿,威勢凜然,尋常兒家見他無不畏畏、趑趄不前,而這個姑娘雖然小纖細,在峻拔高的外甥面前卻無任何畏怯之態,兩人相自然融洽,竟意外的般配。
沈嫣默默喝完手里的茶,抬頭竟瞧見太皇太妃雖與祖母說著話,目卻笑盈盈地落在自己上,一時局促起來。
難道謝危樓已經告訴太皇太妃了?
臉微微泛了紅,雙手僵地手中的茶盞,強作鎮定地抿回了太皇太妃一笑,不料后者竟忽然開了口:“阿嫣不是說要去拜見皇后麼?你們年輕人在一起有話說,和咱們在一起不上,皇后孕中心緒不佳,頗教人擔心,你去同多說說話。”
沈嫣心一,這是要支開?
太皇太妃都發話了,又豈有拒絕的道理,于是緩緩起朝二人福了福,“那阿嫣就先告退了。”
老太太朝點點頭,太皇太妃樂呵呵地道:“去吧。”
沈嫣出了大殿,心里還是七上八下的,因為不知太皇太妃對的態度,畢竟對太皇太妃而言,謝危樓和謝斐還是很不一樣的。
謝斐只是謝危樓當年從外面抱回來的孩子,生母不詳,還被謝危樓拿出來當做不娶妻的借口,因此太皇太妃對謝斐一向沒有好。對于謝斐的婚事,太皇太妃幾乎沒怎麼心,也不愿心。
可謝危樓不一樣,他母妃去得早,幾乎就是太皇太妃看著長大的,說句親如母子也不過分。
婆母看兒媳的眼總是挑剔的。
即便謝斐世曝,現在嚴格意義上不算是謝危樓的前兒媳了,但嫁過的那個人到底喊了謝危樓二十年的父王,無論從人倫、輩分來說,都不足以為謝危樓妻子的最佳選擇。
更何況,嫁過人,謝危樓卻未娶過妻。
不確定太皇太妃能否接這一點,因為對于很多長輩來說,二嫁之本不會納他們挑選兒媳的考慮之中。
太皇太妃對再好,也會有顧慮,方才特意將支開,恐怕是想對祖母說些什麼。
思及此,沈嫣不自覺地攥了手掌,輕輕嘆出一口氣,忐忑地往坤寧宮的方向去了。
太皇太妃看著沈嫣的背影,直到那窈窕的影消失在視線盡頭,這才收回目,笑嘆一聲:“你這個孫教養得真是不錯,品、才學、樣貌,我是樣樣都喜歡。”
三言兩語,說得老太太倒有些不好意思
親手帶大的這幾個,老大太過懦弱,老三恰恰相反,唯一的兒更是離經叛道,相比下來,孫絕對是最周正的那個了。
太皇太妃低了聲問:“可給相看人家了?”
老太太笑說沒有,雖然心里頭著急,面上還是神如常:“這才和離沒多久,不急著找。”
太皇太妃“哦”了聲,眸微微有些黯淡。
老人家坐在一起說話總是逃不開這些,老太太也不瞞著:“有段日子總把自己困在家里,現在總算慢慢走出來了,前頭我問的意思,這丫頭倒也不推拒了,愿意讓我給相看相看。”
此話一出,太皇太后眼里的又回來了,恐怕就是外甥將人拿下,這姑娘才改的口。
想起外甥的囑咐,太皇太妃醞釀了個說辭,嘆道:“謝斐的事兒,想必你也聽說了?”
老太太微微頷首,也跟著慨,“世事難料啊。”
雖然自打孫和離之后,老太太對謝斐是嗤之以鼻,但得知他份大白,也并沒有毫的竊喜和痛快,更多的還是唏噓。
風了二十年的鎮北王世子,居然和鎮北王半點關系都沒有,這些日子外頭風言風語,連街角的乞兒都知道謝斐不是謝危樓的兒子。
老太太甚至想過,倘若孫不曾和離,謝斐的世一旦曝,孫的境或許還不如現在。
太皇太妃將丫鬟剝好的石榴遞過去給老太太品嘗,一邊嘆道:“阿嫣畢竟年輕,好日子還長著呢,哀家這個外甥才委實愁人,三十多了,邊連個知冷知熱的都沒有,”朝老太太攤了攤手,眉眼間頗有些自嘲的意味,“這些年來沒有催他,就是瞧他好歹有個兒子,結果呢,連兒子都不是他的!放眼整個大昭,他這個年紀還未娶妻的之又,事兒辦得快的孫子都該有了。”
老太太笑了笑:“瞧您說的,鎮北王年輕有為、威名赫赫,被您說得竟像個娶不上媳婦的,他若有意,全京城多閨秀等著前仆后繼啊。”
太皇太妃擺擺手:“他天擺著張臭臉,哪個閨秀愿意嫁他?”
這話老太太可不敢搭腔,“并非如此,老在宮外也有幸見得鎮北王數次,因著居高位,瞧上去才威嚴一些,實則為人十分隨和有禮。年前阿嫣和離歸家那日,鎮北王一路護送,后來還親自帶求見大師,診治啞疾。后來鰲山塌陷,我家中數人皆在棲流所,也有鎮北王從中安排幫襯。便是這回玉佛寺水陸法會之后,山上出了事,鎮北王日理萬機,卻還親自上門安,尋常人如何能做到周到至此?”
太皇太妃眉開眼笑:“那是因為,他喜歡你家這個姑娘呀。”
話音落下,老太太心尖猛地一,尚未回味過來,又見太皇太妃幽幽嘆:“阿嫣這孩子,誰不喜歡呢。”
老太太手里的石榴籽都盤熱乎了,這才慢悠悠地送到口中,也暗暗松了口氣。
看來不是想的那個意思。
太皇太妃靜默片刻,眼神似放空了會,忽然醍醐灌頂般地“欸”了聲,開玩笑似的說: “老姐妹,既然你也覺得我那外甥不錯,你家阿嫣又有意相看,倒不如咱們給他二人撮合撮合?”
老太太手一抖,手邊的茶盞險些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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