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瑯死魚眼推開他很近的臉, 拎著小屁孩兒回屋啪嗒一聲關上了門。

　下一息，室的燭火瞬間熄滅。

　周攻玉：“……”

　他盯著閉的門扉看了許久，里面靜悄悄的, 一點聲音都沒有。

　月過天井照下來，劈在半蹲在安琳瑯房門前的男人上, 清澈又有點點涼意。周攻玉忽地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聲音清清淡淡的, 就仿佛這漫天披灑下來的茭白月。他彈了彈擺上的灰塵, 撿起放在地上的燈籠轉緩步回了屋。

　有時候過度反應也是一種在意。

　周攻玉腳步十分輕快，謝父母給了他一張出眾的皮囊。

　一陣風吹過，皎潔的月亮被云層遮蓋, 周攻玉抬眸看著斜對角漆黑的屋子也吹了燈。灌木叢中蟲鳴聲混合著蛙鳴, 一片悠然自得的靜謐。

　次日一早, 天還未亮, 安琳瑯便起來準備材料。

　今日是與孫師傅約定好比試的日子。兩道菜讓各自準備食材，安琳瑯的打算是一道素做麻婆豆腐，一道葷做東坡。沒有辣椒，安琳瑯預備將麻婆豆腐中的麻香味兒發揮到最大。辣味暫用茱萸替代, 茱萸的辛辣味道剛好是這些古人能接的程度。

　后世知的麻婆豆腐用的都是豆瓣醬炒出紅油, 將豆腐調味上。如今條件有限，琳瑯只能用別的醬替代。方婆子有做過黃豆醬和豆豉。咸香的味道是夠了, 但不夠鮮，安琳瑯打算用自己自制的蝦醬。

　蝦醬豆腐也是可以的, 一樣別出心裁。安琳瑯在這邊食材醬料剛準備好，老爺子又背著個手溜溜達達的過來。前幾日離開的老爺子，昨日夜里扭頭又回來了。人不多，就只有他跟鴻葉歐正清。那個白裳的公子聽說是急事趕回去了, 他們則是半途跑回來的。

　據說此次作為評委被林主簿給請回來，他非要評審結束以后再走。

　“昨兒撿了個小崽子？”

　昨日后院殺豬般的聲老爺子也聽見了，他在二樓窗口瞧見安琳瑯那把刷子刷洗小崽子。不曉得小崽子的來路，但他清楚安琳瑯這一家子老好人。猜測必定是琳瑯這丫頭見人可憐才把人給撿回來。若是旁人，老爺子自然不會多，私心里拿安琳瑯當自家孫看，這才問了一。

　安琳瑯順手從灶臺后頭端出一碗杏仁羊給他：“沒打算收養，只是給他一口飯吃一個住。那麼一小點兒的孩子，一個人在武原鎮跑，指不定會被拐子給拐賣了。順手而已。”

　老爺子聞言點點頭，他就喜歡安琳瑯這子。做善事卻不爛好心：“實在可憐那孩子，也得等你跟玉哥兒的孩子出世以后再收作義子。”

　安琳瑯差點沒被他突然的一句話給噎死。

　剛想說自己跟周攻玉以后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但轉念一想，干嘛跟老爺子解釋？越解釋越說不清，干脆給他拿兩個包子就不搭理他了。

　老爺子這些日子的食是一日比一日好。原先去縣城跑那一圈丟掉的也養回來。吃得好，臉就好看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只是老大的人坐在小馬扎上啃包子的模樣，瞧著還是有那麼點兒心酸的：“實在不行你去外面桌子上吃吧……”

　一個貴客天天跟在后廚小馬扎上吃飯，怪惹人頭疼的。

　老爺子一碗羊喝下去胃里就舒服了。他原先是不喜吃甜食的，但時常被安琳瑯塞一碗羊的喝著，都輕快了不。那一口牙慢吞吞地啃包子，眉頭豎起來：“你做你的，老夫吃老夫的。”

　……行。安琳瑯也勸不他，隨他高興吧。

　這邊東西準備好，那邊門口立即就有人喊。是孫師傅的大徒弟。說起來，安琳瑯留意這大徒弟很久了。倒不是說廚藝多好人生得多俊，安琳瑯覺得這人是個做店長的好苗子——心，觀察仔細，心眼多還忠誠。如果今日安琳瑯贏了，可以讓他在武原鎮這邊管理西風食肆。

　抬頭看時辰差不多，安琳瑯趕上小梨，背上食材就往比試的場所趕。

　兩人急匆匆出門，這才不過辰時。不過大街上已經很多人，這鎮子上總是有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有那惦記比試比安琳瑯這當事人還上心的，呼朋喚友地往瓦市那邊跑。難得安琳瑯出門周攻玉沒跟著。說起來，這廝這段時日不知在忙什麼，時常不在店里。這幾日安琳瑯去哪兒都是小梨跟著。

　周攻玉這些日子，在忙著抓跟著安琳瑯的人。還別說就這麼短短幾日，他查出了不事。

　這鎮子上，不僅有人跟著琳瑯，還有一批人在搜他。他原本以為是京城周家的人，結果抓到了嚴審一通才發現，竟然跟盯著琳瑯的是同一批。不過找他和找琳瑯的目的不同，抓琳瑯是為了將人賣進腌臜子弟。找他不過是主子吩咐找一個長得像安南王世子的男人。

　背后之人并非什麼高明的人，手段也淺得經不起推敲。周攻玉都沒怎麼用手段，這些人就倒豆子似的把都給倒出來。

　那個車夫如今看到周攻玉就跟看到鬼似的，早把主子的名字給供出來。

　“安玲瓏？”周攻玉復述了一遍這個名字，聲音輕飄飄的。

　他怎麼不記得自己的邊有這樣一個人？周攻玉自過目不忘，左思右想，本沒有跟安玲瓏的集。他實在想不通，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為何會派人找他？

　好似還特意給留了銀錢，留給他的。

　其實都不必去細究，這個相似的名字就足以說明此人跟琳瑯的關系匪淺。不過，雖然名字相似，但予以大不相同。琳瑯，玉也，珍貴而優的事。玲瓏，玉石撞擊的聲音。這兩個名字雖然聽著接近，寓意也略有相關，但確實截然不同的兩種解釋。琳瑯本就是玉，玲瓏只不過巧罷了。

　“安家，五品禮部侍郎安滸的兒……”

　周攻玉長指點在膝蓋上，思索了片刻。大致猜到了安琳瑯的境。大家族事方式便是如此，名聲大過于天。未出閣的子若是走失府外，淪落到腌臜之地，不如死了的好。

　憶起提到世之時安琳瑯為難的神，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為何要找安南王世子？”

　針對安琳瑯可以理解，家族部的斗爭。但對他的善意讓周攻玉覺得莫名其妙，馬夫其實也不清楚。

　他雖說從五年前便跟著安玲瓏，送進送出見識了許多司。但其實從未清楚主子的想法。他的這主子主意大得很，四五歲就開始算計，比一般孩子早慧不知多。就是邊伺候的人有時候也會心驚膽戰，懷疑自己伺候的本就不是個心思純善的孩子。

　“安南王世子乃京城第一男子，才貌雙全，家世高貴。主子慕艾也是正常。”

　也只能這麼解釋。

　但這麼解釋，不亞于給周攻玉喂了一口毒。他從前知自己招桃花，卻沒想過如此被人惦記。周攻玉不是那等以一個人的出論高低的子，但此時卻忍不住口吐惡言：“一個五品的庶也敢惦記安南王世子？是不是有些太不自量力了……”

　何止是不自量力？簡直是癡心妄想！車夫心里明白，但話卻不能這麼說。

　他抿著不說話，周攻玉也懶得跟他掰扯。暗中跟著安琳瑯的人已經都抓了，好幾個被他打斷了。為首的幾個全在柴房了。周攻玉拍了拍擺，準備換裳去安琳瑯邊——打雜。

　且不說他問完了話并沒有放了這些人還順勢鎖上柴房的門去換裳，就說安琳瑯匆匆到林主簿指定的場地，已經人山人海。武原鎮的百姓不知是不是日子真過的有那麼悠閑，這麼早都跑來看熱鬧。而林主簿以及一眾評審也早已經坐好。最上座的地方，赫然是昨夜折回來非要湊熱鬧的老爺子。

　除了老爺子師徒三人，右側還做了另外三個人。

　一個容長臉的中年婦人。約莫三十歲往上，上是一件碧綠的褙子，下金馬面。金石頭面一整套，穿得格外富貴。聽說是府城來的大廚，祖上是做過膳的。此人承襲家族手藝，在府城很有盛名。

　的右手邊是一個六十歲往上的瘦老人家，一藏青長袍。一手端著茶杯，正慢慢地吹著茶水的浮沫飲茶。這個也是府城來的，做菜手藝譽晉州外。府城的達貴人為吃他一桌菜，都要派人去他的酒樓排隊才行。不僅有一雙巧手，還有一條黃金舌頭，能嘗出菜品里細微的差別。

　老人家右手邊還坐著個白胖中年男人。笑瞇瞇的，頭戴金冠，腳蹬鹿皮靴。雖然不清楚什麼來路，但一看這裳就知道不是尋常出。

　三個人并排坐在林主簿的右手邊，正在小聲地說著話。

　這幾個人顯然是林主簿請來的，旁人哪有那麼大的面子？此時他們看安琳瑯和孫師傅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那傲然的臉，分明是不信窮鄉僻壤的小地方能出什麼天才人。

　“就這兩個？”

　“是。”林主簿是個會來事兒的。既然是比試，自然要選最熱鬧的場合。

　他干脆把比試場地設在了瓦市前頭的空地上。一大早的，聽了幾日傳言的鎮上百姓將比試場地圍了個水泄不通。小地方的百姓日子枯燥，也沒什麼娛樂。這難得出了個西風食肆的掌柜要跟縣城里來的大廚比試，可不就是破頭也想看？

　“年紀好像很小，沒學過幾年菜吧……”

　一個人開口，另一個人哈哈大笑地就開了嘲諷：“畢竟是小地方。武原鎮才多大，能有什麼厲害的人？這大漢看起來還有點樣子，那邊那個，估計也就跟你酒樓的小學徒差不多。”

　老爺子的眉頭蹙起來，很不喜歡聽這種自大的言論。做菜難道不是看手藝，還得看年紀？

　不過很快他們的議論被下去。烏泱泱一片人頭，隨著仆從的一聲鑼響氣氛達到高.。

　安琳瑯上輩子參加廚藝大賽的時候，觀眾席上都是坐滿了人。這種場面對于來說司空見慣，毫無心理力地拿出自己要做的食材調料，就開始準備工作。那邊孫師傅顯然沒這麼比過，很有些不適應，額頭的冷汗已經出了好幾層。

　孫師傅還在心驚膽戰，安琳瑯這邊開了火便開始做菜。

　東坡，用得自然還是豬。后世吃習慣了，排在第一的永遠是豬。為避免吃到腥味兒，安琳瑯特地去賣豬的地兒挑的被閹割過的豬。比起以前用的好好聞太多。干脆整只豬都買了。比試選用的這一塊是最完的五花。三層分明，瘦相當。

　豬一拿出來，上面幾個評委的眼神就變了。豬這等低等也只有下等人才吃。

　小地方果然沒有見識！

　安琳瑯不知評委心中所想，切好了塊開始拿棉繩系田字結。那邊孫師傅見安琳瑯有條不紊，立馬收拾心神也投到做菜當中。

　他是大齊傳統的紅案大師傅，做菜自然是最正統的紅案做法。用的也是酒樓桌上最常用的牛羊。羊其實還好，牛這東西難買。也不曉得孫師傅是哪里有門路還是怎麼滴，竟然弄來了一塊約莫五六斤的牛。他用的刀也不一樣，是那種專門定制的黑鐵刀。

　安琳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刀，流下了羨慕的淚水：果然還是太糙了，就沒想過找人定制刀。

　孫師傅做牛，就是最傳統的做法——燉。拿了一個特別的鍋出來，配菜切好就開始燉。安琳瑯也特地準備了個砂鍋，但跟孫師傅的裝備比起來就要寒酸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