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嬸子差點死了這事兒, 可算是炸出了一點東西。

　三年前的案子其實也很簡單。之所以拖了三年之久，不過是沒有人查罷了。有些事，總是要到一定份上，才會引起注意。武安縣議論紛紛, 都已經到了止不住風言風語的程度。林主簿心知案子兜不住, 也不樂意替人兜了。畢竟人死在林家這事兒, 讓他心里膈應的。

　三年前, 張二來武原鎮，醉酒當街縱馬。將當時站在路邊的方大山給撞飛出去, 落地便是昏迷不醒。

　張二這個人本暴.戾乖張，喝了酒之后更無法無天。當時他醉得神志不清, 下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踹耽誤他樂的方大山。搖搖晃晃連踹幾腳，將昏迷之中的方大山給踹醒。冷不丁被抱住。驚慌之下，指使仆從將方大山當街打死。

　事就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幾乎一條街的人都看到了。

　張二耀武揚威慣了，打死人也不在意，帶著一幫仆從揚長而去。但是這件事被當時經過的一個督查司的人給撞見了, 將這件事給捅了上去。張家人意識到問題嚴重, 命人將當時隨方大山一起的方大河給過去。拿了點兒好堵住他的。

　林主簿之所以知道得這般清楚, 只因出了這事兒沒多久, 張縣令找過他。勒令他幫忙抹除痕跡。但林主簿這人頭的很，沾人命的事兒不想沾手，打太極糊弄了過去。

　時隔三年, 這件事又被提起來。林主簿本想多一事不如一事, 糊弄過去，結果惹了一。

　他一怒之下就撒了手。

　不久，武原鎮就來了人。案子很快就告破。

　張縣令的次子, 三年前當街縱馬打死人。三年后為掩蓋罪證，買通林府馬夫連夜勒死原告人。質惡劣，行為極其歹毒。當日就被縣城司隸臺的人抓回。

　除此之外，西風食肆這回遭人誣陷也是張二的手筆。只因張二房中有一妾，妾室乃武原鎮人。娘家是開食肆的，就在西風食肆的對門。自打西風食肆開張以后，娘家食肆垮得都快開不下去。心中記恨，這才給張二吹枕頭風，讓他出手整治西風食肆。

　且不說真相大白以后武原鎮好一番熱鬧。就說三四日后案子破了，桂花嬸子人醒了。不過在方家村的屋子被叔伯給占了，病歪歪的也無可去，自然就送到方家來。

　倒不是全因為桂花嬸子與方家走得近，而是經過這一遭查出了點東西。

　桂花嬸子娘家姓張，張桂花，是方家村鄰村張家莊的人。但張家莊的娘家一見府的人就嚇破了膽。生怕沾染麻煩，為了撇清關系，倒豆子似的就將桂花嬸子的世給說出來。

　原來，桂花嬸子不是張李氏親生的，而是三十多年前從前線那邊逃荒，過來的途中偶遇的一個廚娘的兒。那廚娘邊帶著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大腹便便的。當時張李氏也正巧懷了子要生，兩人藏在一個土地廟里。前后隔了一日生。見那廚娘母穿金戴銀，邊的小姑娘白白一副沒干過活兒的模樣。猜這廚娘必定家境不錯，于是就將自己的兒跟那廚娘的孩子給換了。

　這麼多年，打罵張桂花，讓給張家當牛做馬伺候弟弟妹妹。聽信江湖士批命知道張桂花晦氣只是其中原因之一，更多是因為不是自己親生兒，打罵不心疼。

　送尸的人這其中緣由一說，本就心里不好的方婆子臉刷地一下全白了。

　方婆子娘家姓劉，閨名劉玉春。本是個商戶，家里也是做酒樓生意的。三十多年前，方婆子父親急癥離世，酒樓遭遇劫難。方婆子的親娘大著肚子帶投奔北疆的兄嫂，結果路在破廟生產。此時這人轉述張李氏的話，當時事發生地點，時間，人，跟方婆子記憶里的一模一樣。

　方婆子翕了翕，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這張桂花，應該是你的親。”那人也唏噓，調查了張桂花的一生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張家不認，夫家也不愿意收。你看在親的份上給一個住吧。”

　方婆子哆哆嗦嗦了好半天，兩眼一翻暈過去。

　……

　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巧的事兒！有時候巧合起來，就是連當事人都不敢相信。

　方婆子在與桂花見面，兩人都有些懵。

　為這事兒，桂花嬸子到的打擊有些大。沒想到自己冤差點把一條命給送了。雖說以前就想過去死，可真真兒被人吊到房梁上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死。瀕臨死亡的恐懼給了巨大的驚嚇，如今整個人歪歪栽栽的眼看著就跟喪失了水分的枯枝，一下子就老了。

　滿頭的頭發忽然就白了不知多，人也眼可見地消瘦了下去。被送到西風食肆來也是半句話不說，整日靠著窗子也不曉得想什麼。安琳瑯有些擔心，又去春暉堂將老大夫給過來。

　老大夫來把脈，只有搖頭嘆氣的份：“郁結于心，得自己想開。”

　臨走就開了幾幅安神凝氣的茶，別的也沒有了。

　……

　方老漢坐在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旱煙，消瘦的背影跟夜融為一。

　他這幾日腦子也的。更多的是覺得心里虧得慌，愧對于自家的婆子。尤其這兩日，時常看到老婆子躲在一邊抹眼淚，他這心里口就挖著疼。

　說起來，婆娘的娘家事他竟是一點都不清楚的。當初他遇到婆娘的時候已經是一個人。有一手做飯的好手藝，在軍營旁邊給那小飯館的老板打下手。兩人看對眼后，婆娘抱著一個紅布包袱就跟了他。后來他退役，帶著婆娘從前線回到村子里，兩人就這麼相互依偎著過日子。

　婆娘娘家有什麼人，婆娘什麼世，沒說，他也沒問。糊里糊涂二三十年就過去，突然邊苦的可憐寡婦了婆娘的親妹，方老漢心里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桂花嬸子吃了幾日湯藥，緩過氣來。終于在某一日開口說話了，直說自己還是想回鄉下。鎮上不適合，想回鄉下住：“這回是我糊涂做錯事，差點連累了食肆，對不住。琳瑯，玉春姐，姐姐，我也不好意思再在食肆里賴著，欠你們的藥錢我往后會還的……”

　方婆子哪里需要還？

　在知道這是自己親妹妹那一刻，真是什麼話都沒有了。只想活得好好的。

　紅著一雙眼睛，幫收拾了行李。方老漢架了牛車，三個人連夜回鄉。且不說幾人牛車走到鎮子口，正好遇上趕著羊回村子的余才。隔著熹微的夜，余才與牛車上的桂花嬸子遠遠地視線對上。

　余才還是那一副臟兮兮的黑熊樣子，倒是桂花有些難堪。低下腦袋，一言不發。

　……

　人一走，食肆里冷冷清清。老爺子前幾日怒氣沖沖地離開都好幾日，至今沒回來。

　安琳瑯與周攻玉一前一后地站在門里門外。

　周攻玉姿筆直地站在食肆門口，抬頭看著西疆一無際的星空。微弱的從食肆的屋里照出來，映照著他半個子半張臉。與周攻玉疏冷的神相得益彰，超于塵世繁蕪之外。他本就是一副疏離冷清的長相，夜之下，仿佛一尊沒有思的神像。

　廣袤的星空明亮無比，相比于人心沒有丁點兒污穢。

　許久，不止站了多久，他收回視線，轉回了屋。

　忙了一整天，誰也沒顧得上吃飯。周攻玉回到屋，大堂已經沒有了人。他略一思索，穿過前廳直接去到后廚。此時站在后廚的門口，燈火闌珊，里面的人不知何時又開始忙碌。裊裊的水汽之間，安琳瑯一手執刀一手按著香蔥咄咄切蔥的影。一旁的灶臺邊上吊罐里香濃的湯味兒彌漫開來。搖曳的燭火之下，安琳瑯偏過半張臉來：“心再不好也該吃飯。”

　拉長了安琳瑯的眼睫，影子在巧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細長的線。

　周攻玉面上淡漠的神驟然如冰雪化開，他怔忪了一瞬，轉而笑起來：“嗯。”

　“需要我燒火嗎？”他邁步進來。

　安琳瑯切好蔥段，一手拿著小勺飛快地在瓶瓶罐罐中挑起了調料：“自然。先燒一鍋水出來。”

　日子眨眼就過，四月轉念就過了一半。屋外灌木草叢里蛙聲蟲鳴一片。清風徐來，后廚飄著香濃的湯味兒，安琳瑯纖細的影從中穿梭，倒是恢復了幾分平靜。

　兩人就著湯一人吃了一碗手搟面，飯后兩人圍在小方桌邊算賬。

　還是那句話，任何東西都是虛的，只有握在手中的資產才是真的。要想擺任人魚的困局，只能將更多的話語權握在手中。安琳瑯能想到的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快點掙足銀兩。財帛通鬼神，食套人心。雖然想法未免稚，但道理確實是這樣。

　“被瑣事纏住許久，也是時候將生意再部署一番了。”

　食肆才開張兩個月，通來說是在試運作，其實沒有章法。生意一直這般紅火，靠得是安琳瑯出眾的手藝和層出不窮的新食譜。每日賣什麼菜都是當日變更，這般行徑跟東打一榔頭西打一榔頭沒區別。雖然也賺了些銀子，但長此以往肯定會一團。

　“從二月初八開張至今，一共賺了八十六兩。扣除本，凈賺大約六十兩。這是在沒有算大廚工錢的基礎上，”周攻玉放下手中賬本，“兩個月，辛苦你了。”

　“還好，還好，”確實是辛苦，整個食肆最累的就是安琳瑯：“這也沒辦法，目前來說會做飯的人就只有我一個。等到后期生意做大，咱們西風食肆的名聲做響，就能吸引更多的人才來跟著我們干。到時候，紅白案分出來，咱們的攤子就可以鋪開的更大。”

　周攻玉端坐在安琳瑯的對面，一雙眼睛平靜地凝視著。不知不覺中，面黃瘦的小丫頭長出了水靈的模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猶如碎了天邊的星辰。周攻玉發現，這個丫頭的臉上，眼睛里，總是充滿一種朝氣蓬的。仿佛不會被現實打碎，總那麼的生機。

　不得不說，人跟飛蛾一樣，都有著趨的習。周攻玉以往沒覺得自己有這個習，如今他有了。他喜歡跟著安琳瑯，也喜歡眼中不滅的。

　“這麼看著我干什麼？”安琳瑯被盯得頭皮發麻，骨頭也有些發：“怎麼滴？你想要工錢？”

　出其不意的一句話，周攻玉差點沒輕笑出聲。

　他沉了片刻，點了點頭：“你若是給我開，那自然是卻之不恭。”

　安琳瑯本來是說著玩兒，沒想到他還真的想笑。笑死，食住行都在家里的人要什麼工錢？給他也沒花。于是還以假笑，干脆利落地打碎他的妄想：“你想得！”

　周攻玉：“……”

　兩人對視一眼，利索地翻過這一篇。談起接下來的安排。

　老實說，在武原鎮開食肆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這地方雖然能接到第一批的西邊商旅商隊，但畢竟不是日日有的生意。再來，武原鎮沒有府衙沒有能代表朝廷管事的辦事，了最大的問題。先前沒出事兒之前還不明顯，這回一出事弊端就顯現出來。

　若安琳瑯早前沒有那個運道跟林主簿打上道，后來又引來老爺子相助。這回老鼠藥吃死人的事很難掰扯清楚。即便最后掰扯清楚了，食肆的名聲還是會損。別不知都人還是會懷疑吃食安全。畢竟事關自己的命，誰也不會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