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朝微微上揚,將原本想隨意疊起的信紙板板正正疊得整齊。
恰逢門外傳來吆喝、對話聲,魏嵐側首聽了一耳朵,知道是家裏來了人,對話容卻聽不真切。
魏嵐起往外走,出去看看況。
顧朝跟著起,還未站定,想到什麽他又坐了回去。
從信封出剛塞進去還沒捂熱的信紙攤開,斟酌一瞬,顧朝在上麵末尾又加了幾個字,才重新塞回信封。
顧朝在屋裏打包要寄出去的東西,東西大多都是先前魏嵐準備好的,他隻需要裝包歸置,等著明天出門一起寄出去就行。
顧朝這邊忙著,另一邊前院,魏嵐興衝衝跟在顧阿婆邊打轉,“阿婆,剛才紅梅嬸子說的都是真的麽?那是不是我也能去?”
顧阿婆沒好氣睨了一眼,“剛才你就在旁邊,沒聽著?”
魏嵐這才相信,一個蹦躂跳的老高,兩隻手激握拳頭,“我長這麽大,還真沒采過茶!”
興一會兒,轉見顧阿婆去窗臺下搬柴火,魏嵐小跑跟過去,跟隻小家雀兒一樣絮絮叨叨:
“阿婆,我是知青,現在還不算顧家的人,那我們是不是就占兩個人頭?能比別家多摘一份茶葉呢!”
剛才李宏的婆娘張紅梅過來通知,說今年因為葵籽計劃一事,大隊有了正式的副業,為了激勵大家,往年邊緣化副業的茶葉,將在月中穀雨那天,允許社員采摘一天的茶葉。
一家隻能出一個人,魏嵐現在雖然住在顧家,和顧朝是對象關係,但畢竟還沒事,還是算知青的獨立名額。
也就是說,到時候魏嵐能和顧阿婆一起去摘茶葉。
而知青點裏的親兄妹薑和薑麗華兩人,雖然都是知青,但因為是親屬關係,也隻能去一個人。
魏嵐臉上笑容藏不住,心裏既期待即將到來的采茶經曆,又因為能多得一份茶葉到高興。
“那采回來的茶葉要怎麽弄?阿婆還會炒茶嗎?”
“會是會,但許是跟城裏的炒法不一樣。”
顧阿婆抱的柴火堆得太高,有一兩落在地上,被後魏嵐撿起。
“村兒裏的炒法都一個樣,茶葉摘回來挑去雜、老葉,就在鍋裏小火炒。”顧阿婆笑了笑,繼續道:“多是上了年紀的老嫂子炒出來的茶才好喝,小媳婦掌握不好火候,稍不注意還會燙了手。”
顧阿婆抱著柴火往外走,魏嵐也抱著一小捆跟在後頭,聽得及其認真。
魏嵐從沒見過炒茶,隻增進在網絡帖子上聽說一些民間炒茶藝人怎麽怎麽樣,炒茶也是門手藝之類的。
一聽就覺得很高大上。
“咱們在家炒茶都是在灶上,不比人家專門炒茶的鍋子……”柴火堆在灶膛口,魏嵐扶顧阿婆在小馬紮上坐下。
顧阿婆見好奇,不由多說了兩句,“這炒茶呀,得用極小的火,就怕過了火候,炒出來的茶不好,喝起來不香還又苦又……”
“說是炒茶,其實按作來說更像是,上頭的下去,低下的抄出來,反複如此,均勻熱才能避免糊鍋。”
說到後麵,顧阿婆手,糲食指屈起在魏嵐額頭上敲了兩下,“你也別高興的太早,茶葉可不是那麽好摘的。”
魏嵐不相信的噘“嘖”了一聲,“不就是把茶葉摘下來嗎?阿婆,你可別唬我!”
平時去自留地掐拇指的菜苔都能掐下來,沒道理能被火柴兒似的茶葉桿兒難倒。
魏嵐不信邪,下氣高高抬起,“瞧好了吧阿婆,我要摘這麽一簍子,啊不!是這麽大一簍子!”
魏嵐邊說邊比劃,末了又不滿意了,“不不不……得讓朝哥把家裏裝糧的大簍子給我騰出來才行!”
顧阿婆笑是個憨的。
魏嵐的子,顧阿婆十分了解,魏嵐一旦認定的事,旁人說再多都沒用,直得等自己親經曆,等吃了苦頭,才肯信真偽。
索不再多說,顧阿婆擺手讓魏嵐一邊鬧去。
時間差不多了,該收拾收拾,準備做晚飯了。
在顧阿婆這兒吃了閉門羹,魏嵐轉頭就去找顧朝。
絮絮叨叨說了一通,末尾又委委屈屈跟顧朝抱怨,顧阿婆對的不理睬。
采茶不需要多大技,但需要十十的耐心,一顆茶樹並非所有葉子都炒“茶葉”,而是隻有枝丫頂尖出的葉、尖才可以,所以,采摘時需要一點點的摘。
而魏嵐……
說想要用大框裝茶葉。
顧朝聽後兩眼天,突然覺得人生好難。
拉拉扯扯半天,到最後,顧朝到底也沒給魏嵐拿大框,隻從魏嵐平時背的迷你小竹簍裏,隨意挑出一個,抖幹淨灰塵放到桌邊。
顧朝菱微抿一條直線,心裏仔細琢磨過說辭,才開口道:“先用這個吧,山包茶樹集,背大框不好走。”
魏嵐瓣微張沒說話,似乎在思考措辭。
顧朝生怕再說出什麽石破天驚的話,連忙又道:“到時候你要是裝滿了,讓右蘭回來告訴我,我把大框給你送過去,你倒進去也是一樣的。”
魏嵐心裏斟酌一瞬,覺得這樣也行。
雖然費事了一點,但是顧朝說的不錯,山包那塊知道的,茶樹確實生長集,春天冒出新枝都到小道上來了,人走都費勁,更何況背個大家夥。
“那好吧。”魏嵐點點頭,同意顧朝的提議。
以此同時,顧朝心裏狠鬆了一口氣。
還好魏嵐聽了勸,要不然到時候真背個大框出去,還不得被人笑話死?
以魏嵐的子,真惱起來,隻怕要掀翻屋頂。
還好還好……
翌日一早,顧朝將信和包裹一同寄出,之後就騎著自行車往黑市那邊去。
魏嵐需要明罐頭瓶,前兩天他來鎮裏打羊的時候跟山芋提過,山芋表示會幫忙留意。
今天過來,正好去問問結果,如果收不到或者不好收,也能早點再做其他打算。
路上行人三三兩兩,顧朝騎著自行車,車飛速轉。
前方是八道巷轉角口,他拇指撥自行車車鈴,下意識喊道:“讓讓,讓讓……”
……
“您慢走。”
海市第三易街,一腚青長衫的謝驚鴻站在門口,微笑目送這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坐上車。
接著,黑紅旗CA770從洋行門口啟,漸漸越走越遠。
謝驚鴻臉上笑容漸漸收斂,眼底冷然一片,正要轉,一個聲音住了他。
“小謝哥,等等,等等!”
謝驚鴻轉,一個刺頭年背著單肩背包疾步跑來。
年上白裏髒兮兮的,外麵套著一件破舊軍綠的褂子,褂子左邊口,還繡著一個簡單符號。
那是郵局的標記。
謝驚鴻淡笑依在門口,“你居然真的鑽進郵局幹活了?跟你想說了嗎?要是知道,鐵定高興。”
郵局是國營產業,當下年代工人的鐵飯碗,能進去可了不得。
刺頭年名海,跟謝驚鴻住在一條巷子裏。
要說謝驚鴻年老、城府極深,海這種完全不能為助力的人,他本不會主搭理,但兩個人偏偏了朋友。
這一切原由,還因海的那位瞎子娘。
小時候的謝驚鴻因為上背負事太多,人前總是乖乖巧巧從不胡鬧,但畢竟是個豆丁大的小孩,總有想娘的時候。
謝驚鴻不敢在老詹姆斯麵前提及舊事,隻能在一個人的時候,躲在角落哭泣。
然而思念母親的同時,洗家門的畫麵同樣閃現在腦海,謝驚鴻哭得更傷心。
也是偶然一次,謝驚鴻哭的時候,海娘索到他邊,詢問安……
謝驚鴻在海娘上到溫暖,但同時產生對海娘的好奇和……。
海娘眼睛看不見,每天在院裏索洗服,謝驚鴻就坐在院子門口,著。
他不敢出聲,怕嚇到海娘,更害怕海娘把他趕出去。
這樣的日子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那一次,海的爺爺去世,六歲的海被送到海娘邊。
因為沒用預防,謝驚鴻被抓了個正著。
海以為謝驚鴻是賊,六歲虎頭虎腦的娃兒揚著拳頭要打謝驚鴻。
兩眼看不見東西的海娘著手在旁邊索拉架,最後說了一句:“是驚鴻,院兒裏的娃兒。”才勸住海。
也是那一次,謝驚鴻才知道,原來海娘一直都知道他在邊。
當時的謝驚鴻也才六七歲,說不清心裏到底什麽滋味,隻知道當時一下子“哇”的哭的肝腸寸斷,反倒是海,一臉無措。
後來許是海娘跟海說了些什麽,初來乍到的海就跟小跟屁蟲一樣,時時跟在謝驚鴻後,又因為長得結實,倒是也唬退了巷子裏平時欺負謝驚鴻的那群小鬼……
“還沒跟我娘說呢!”海不好意思了一把頭發,“郵局送信的活兒累人,我娘知道鐵定要擔心,我準備晚些時候,等多攢一些錢了在跟說。”
“對了,我這兒有你的一封信!”海低頭在單肩背包裏翻找,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謝驚鴻,轉瞬合上背包就要走,“還有一包的信沒給人送去,我這就走了!等晚些時候,再來卡尼!”
謝驚鴻接過信,隨意掃了一眼名字,是顧朝的。
謝驚鴻點點頭,笑得乖巧靦腆,“好,代我向嬸嬸問好。”
海爽朗一笑,擺擺手跑了出去,“會的。”
目送海離開,謝驚鴻著信進屋。
這會兒正是中午飯點,洋行裏客人極,謝驚鴻衝櫃臺裏中山裝中年男人輕輕點頭,“我去二樓,有事找我。”
“好的,小當家的。”中年男人立馬起,子微微下拱起,很是恭敬。
謝驚鴻秀氣長眉一閃而過的輕蹙,狀似不經意睨了中年男人一眼,口吻極冷,“吳叔,在行裏,我隻是一個夥計。”
吳叔額角留下一滴冷汗,剛剛去要改口,抬頭間,謝驚鴻人已經走到二樓樓梯轉角,很快消失不見。
洋行二樓原來是老詹姆斯的休息室,老詹姆斯死後,這裏被改一個休息臥室,謝驚鴻也就從小巷子那邊搬到這裏住。
謝驚鴻很謹慎,人前一直都是乖巧娃娃、小夥計的麵孔,就連這件臥室,也是擺設簡陋、平平無奇。
讓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會覺得,他真的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夥計。
反手關上門,謝驚鴻走到靠窗戶的桌邊,坐到椅子上。
他右手出橫掃,將七八糟的桌麵騰出一小片幹淨範圍,才撕開信封看了起來。
顧朝寄信找他有什麽事,謝驚鴻或多或能猜到一些,隻是剛將信紙攤開,還沒開始看,目就被信紙下方的符號吸引。
不……好像不是符號。
是……
是笑臉嗎?
謝驚鴻微微一怔,一晃而過的想法仿佛瞬間深固,越看,越發覺得那就是個笑臉。
顧朝本不可能寫……畫出這種東西。
慢慢往上看,三行整齊娟秀的小楷,一看就是出自孩隻手。
“人生就像是一杯茶,不會苦一輩子,但總會苦一陣子。”
“隻要勤上進,未來就可期!”
“加油,驚鴻小朋友~”末尾附上(-^〇^-)笑臉。
謝驚鴻小手在笑臉上輕輕,略有迫切的重頭開始看信的容,全篇看下來,才知道這娟秀字跡的三行字,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是來自顧朝人的鼓勵。
對的吧?
應該是不錯的。
謝驚鴻著信紙的手垂到桌麵,秀氣乖巧的小臉突然轉向窗外,愣愣的,似是走神好一會兒。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隻是許久之後,謝驚鴻目再次落回信紙上,他手反複在笑臉上,得次數越多,越發覺得最後那兩行蒼勁有力、行雲流水的囑咐有些礙眼。
亦或者說,除了那娟秀三行以外,整張信紙上的字都礙眼。
顧朝在信上最後加的兩句,一句是讓謝驚鴻順便留意一下,海市有沒有種植蘑菇或者蘑菇相關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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