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嵐捧著種子興衝衝送到顧阿婆麵前,“阿婆,這個也種上吧?朝哥吃!”
顧阿婆打開紙包一看,笑道:“嗨喲,是香荽呢!可有些年頭沒見到過了。”
魏嵐抱膝坐在一邊,隨意跟顧阿婆嘮了起來,“阿婆認識?”
“這有什麽不認識的?”顧阿婆嗬嗬笑著,臉上皺紋深邃,“香荽味辛溫香竄,通心脾,外達四肢。我那時候年紀小,家裏阿翁每每煨飛龍湯,盛出來的時候總要撒一把,又香又補呢。”
“飛龍?”頃刻間,魏嵐好似化三歲懵懂稚子,屁挪了挪,趴在顧阿婆膝前,“什麽是飛龍?”
顧阿婆回想了一下,解釋道:“就是樹榛。咋們這兒見不到,得往北的大深山裏才瞧得見。”
顧阿婆年紀大了,許多事記不清,隻約記得那時候阿翁叮囑,說是貴人賞賜。
飛龍價值連城,味滋補,是不可多得好,阿翁囑咐多吃。
昨今不同……罷了,都是那麽久遠的事了,不提也罷。
顧阿婆微微歎息,隨即笑的慈眉善目,“香荽既可以藥,又可當調味料,以前咱們這也有人種,隻是後來大家夥兒都吃不飽肚子,自留地都種了糧食,這香荽,自然而然也就沒人種了。”
顧阿婆說的輕巧,雖然隻有隻言片語,魏嵐還是能聯想到許多事,顧阿婆的一生,見證了一個大家族由輝煌走向沒落。
提及這些往事,心裏應該會不好吧?
魏嵐眉心微蹙,眉尾下耷,神蔫蔫自責。
顧阿婆活了一把年紀,不會看不出魏嵐的小心思,遂連忙轉了話題,“前些日子我還到問種子,你倒好,直接給我帶回了這麽一包……你莫不是阿婆肚裏的蛔蟲?什麽是都的的?”
“不是蛔蟲,是小棉襖!”魏嵐破涕而笑,趴在顧阿婆膝前撒,“阿婆長命百歲,等我和朝哥考上大學了,也一定再讓阿婆吃上一回飛龍!”
“好,好!”顧阿婆樂得合不攏,“阿婆一定長命百歲!”
祖孫兩說了會兒話,顧阿婆就已經挑好種子準備下地。
魏嵐跟在後,“阿婆,讓我朝哥去唄?”
“怕是不行。”顧阿婆笑道:“你睡下的那會兒,朝哥兒去了別山,估回來還得等上一會兒的。”
“別山?”魏嵐皺眉,“我剛睡下了就去了?”
“可不。”顧阿婆在後院小棚子裏翻找,騰了個空菜籃子又找了一把尖出,“他就是閑不住,再過幾天日頭更盛,大隊裏要忙春耕,到時候再想走開就難了。”
難怪從剛才醒來的時候就沒看見人。
“嗯……”魏嵐抿抿,低聲應了一聲。
心道:哪裏是閑不住?每天忙得就跟陀螺似的,生怕歇了一會兒。
“那我跟阿婆一起吧!”從顧阿婆那接過籃子,魏嵐小跑走在前頭,末了轉,笑得眉眼彎彎,“摘點菜回來也好!”
顧阿婆忙手把往回招,“地裏沒個擋風的,加裳的,再加一裳。”
魏嵐又快速回房間套了一蛋黃收腰外套。
皮白,穿這樣鮮亮,更顯得白的要掐出水來。
顧阿婆看見愣了一會兒,擺擺手笑道:“走吧!”
田間綠意星星點點,魏嵐眼神好,走路的時候看見一兩朵分散的小黃花,是公英。
公英有富的維生素A和C及礦質,還能清熱解毒,做法也簡單,焯水涼拌即可食用。
就是這會兒地裏三三兩兩的,太。
魏嵐想了一會兒,轉頭問道:“阿婆,咋們這兒有人挖野菜嗎?”
“怎麽沒有?等再過幾天,田艾、馬齒筧、龍頭菜都冒出來了,到時候你瞧著,搶都搶不贏呢。”
“啊?”魏嵐呆了呆,反應過來又失癟癟。
雖然沒想過占個先機挖野菜什麽的,但是,搶不到什麽的,也太誇張了吧!
顧阿婆一瞧這幅小表,哪還有不明白的,“也不用擔心摘不到,野菜前前後後好幾種,有的摘到秋天還有,社員們就是手再快,忙春耕也騰不出手來。”
那時候要還想摘,走哪兒都能摘。
魏嵐角上揚,高興的直點頭。
“前頭聽說顧家的小子跟京市來得知青好上了,我還不信,哪想是真的?”
有在自留地忙活的社員聽見靜抬起頭,瞧見田埂上的魏嵐和顧阿婆,一個個相互對視,小聲議論。
“嘿喲,你這孤陋寡聞的,人家顧朝都去大城市見丈人、丈母娘了,今兒才回來呢!那小子怕是一早就打上人家魏知青的主意。”
李敘悶頭在菜地切,聽見附近田裏的漢子們的打岔嘮嗑,他作頓了一瞬,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開,提起鐵鍬繼續忙活。
那些人說的並不無道理。
顧朝要真是心思單純耿直,魏嵐怎麽偏就住進他們家裏了?
又怎麽住進去之後,都沒見著人出來晃悠?
這怕不是防著他們的。
越想越是這個理兒,李敘狠吐出一口氣,也切不下去了,扭頭看了一眼田埂方向,抿抿,扛起鐵鍬就往那邊去。
“李敘,李敘!”
“啊?”
李敘剛走出去幾步,後就有人,轉過頭一看,是李建黨。
“啥事兒?”
李建黨站在田頭招手,扯著嗓子喊,“大隊長喊開會,你去的時候順帶好一聲栓子,我這也去喊別人去了!”
李建黨說完,又衝顧阿婆那邊喊,“顧阿婆,顧朝人擱哪兒呢?大隊長找他人開會!”
留看了一眼顧家自留地裏跑跑跳跳的姑娘,李敘眉頭打結,轉往大隊的方向走去。
顧朝去了別山,這個肯定是不能說的。
顧阿婆就跟李建黨說顧朝去了鎮裏,給供銷社送蛋。
社員們家裏都養了三隻,蛋舍不得吃,每攢十天半個月的。就送去供銷社換點錢,或者針線布頭補給家用。
李建黨親娘張紅梅就是這樣,所以並沒有懷疑。
顧朝人不在,這時候也不能去鎮裏把人找回來,隻好先記下來,一會兒跟大隊長回報一聲。
打定主意,李建黨火急火燎的往後山那片地去喊人。
顧阿婆瞇著眼睛看李建黨走遠,“興師眾的,別是什麽大事……朝哥兒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別給耽誤了。”
自留地種的那一塊小油菜白的桿兒,墨綠的葉,綠油油的長勢喜人。
經了霜雪,小油菜味道中多了清甜,魏嵐很喜歡吃。
一邊掐菜葉,一邊解釋,“年前大隊長不是說葵子地要選年輕壯勞力嗎?馬上就要工,這次開會怕就是這事兒。”
見顧阿婆臉上憂慮神不減,魏嵐再接再厲道:“阿婆,不管最後商議出什麽結果,大隊長肯定都會跟朝哥說的,你就放寬心吧!”
已經掐好一大把菜葉,眼看足夠今晚吃的,魏嵐就此收手,拿了籃子裏的尖鋤開始忙活。
顧家的自留地掌大小,被顧阿婆劃好幾塊,雜七雜八都種了一些。
蘿卜是去年秋種的,就那麽一小塊,吃一個小一個,如今隻剩兩個長了花心的老蘿卜,那個是留著做種的。
而蘿卜地空出來,魏嵐正用尖鋤拉土疙瘩的地方,正好可以種新一季的蔬菜。
顧阿婆本來憂心忡忡,一見魏嵐胡土的架勢,沒鬆土不說,挖起來的幾鋤頭土灌了大半到鞋子裏,偏魏嵐不自知,還在埋頭苦幹。
“哎!哎!”顧阿婆趕忙把鋤頭接過來,推搡魏嵐去一邊,“瞎折騰,這哪兒用得著你?去那邊等著。”
種子不多,半刻鍾就能捯飭完的事兒。
魏嵐看看自己粘了土塊的鞋,後知後覺明白過來自己幹了蠢事。
前陣子下過雪,大太曬了好幾天才徹底融化,如今地麵泥土仍然潤,那些灌進鞋裏的土塊一開始踩著有些硌腳,適應那種冰冰涼涼的覺後,就好像麵團被平了一樣,沒有覺了。
魏嵐到菜園子旁邊坐下,了鞋子一看。
果然!
土塊踩薄片裝,牢牢粘在鞋底,白的子地下,暈出一個個大小相似的黃塊。
魏嵐哭無淚,顧阿婆正在下種子,不經意抬頭往這邊了一眼,又好氣又好笑,“行了,回去拿水泡一泡,一就掉,別苦著臉了。”
魏嵐臉倏地一紅。
又不是擔心泥印子洗不掉。
完全,完全是因為想幫忙沒幫,反而鬧了笑話,惱的。
刨土行為以尷尬收場,魏嵐不想再提,遂紅著臉甕聲甕氣“嗯”了一聲,老老實實坐在旁邊等。
番茄種子就兩把,因為要先育苗,後期等小苗長到六七厘米的時候再移到別的地方間隔開來種植,現在播種一點沒關係。
顧阿婆很快把種子都撒下去,覆了土。
魏嵐以為還要澆水,顧阿婆卻說現在的泥土氣大,用不著澆水,要是明天再是個大日頭,就明天下午過來,到時候再澆水。
自留地裏,顧阿婆隻下了番茄種子,香菜種子回家後,在後院種小蔥的那掌大的地方挨著撒了香菜種子。
魏嵐在一旁幫忙打下手,更多的時候是搗,惹得顧阿婆哭笑不得,連連把往旁邊趕。
魏嵐也基本死心,一直覺得自己在各個方麵天分都尚可,譬如做飯、做服……
尤其是做服,完全是後期學習,經過琢磨就上手了,偏這種地,總是鬧笑話。
反正不是吃這口飯的,不會就不會吧。
魏嵐在心裏安自己,可是心毫沒有好轉。
憋著回了房間,索坐到桌邊,翻來數學教材翻翻寫寫。
顧阿婆怕魏嵐鑽牛角尖,自己氣自己,忙忘後院的事,洗完手路過窗時,還打量了一眼。
玻璃窗戶朦朦朧朧,看的裏麵人影微有些扭曲,不過也能看得出,魏嵐在認真看書
顧阿婆心裏舒了口氣,臉上皺紋揚起,笑的和善。
生怕打擾到魏嵐,特意放輕手腳,上前院忙去了。
傍晚顧三德來過。
大隊二十畝地,青年壯勞力和中年壯勞力一共十六個,顧朝就是其中一個。
顧三德估顧朝這個點兒了應該已經回家,特意過來通知下午開會容,誰知道顧家大門一打開,堂屋裏隻有魏嵐、顧阿婆和右蘭三個人,正看著電視呢。
顧三德不聲往後麵廚房看了一眼,漆黑一片沒有點燈,“朝哥兒還沒回來呢?”
魏嵐猶疑一瞬,雖然知道兩家關係不一般,但琢磨不定該怎麽回答才好。
顧阿婆及時出來解圍,衝顧三德道:“朝哥兒主意大,怕是臨時改主意去了縣裏,要是沒趕上車,怕還得再晚會兒才能到家。”
顧阿婆沒有明說,顧三德也不傻,他雖然不知道顧朝跟人合夥在別山養豬,但經過上回顧朝從海市帶回大批布料的事也能猜的七七八八。
怕不是什麽彩守紀律的事。
顧三德清楚顧阿婆的為人,既然顧朝能讓顧阿婆點頭,說明這事顧朝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會出事,當即心裏也鬆了鬆,提了提開會的事讓魏嵐顧阿婆轉告。
說完要事,在顧家看了會兒電視才走。
一直到晚上九點的,右蘭已經歪在竹床上睡著,魏嵐抱來小被子給蓋上,轉頭看顧阿婆也是一臉倦意,哈欠連連明顯撐不住。
魏嵐勸道:“阿婆,你去睡吧,我會給朝哥留門的。”
顧阿婆年紀大了容易困倦,又怕魏嵐一個人坐著害怕,回房間時叮囑半天,“你也不用守著,拿椅子把大門抵著,回屋睡去。”
“知道了阿婆。”魏嵐上答應利索,顧阿婆回屋躺下之後,迅速落了大門門栓。
怕右蘭睡堂屋著涼,又回屋拿了一床單子搭在被子上,仔細掖好被角,魏嵐才拉了燈,轉回房間。
下午睡了一會兒,到現在也不覺得困,也就不急著睡了,翻開數學教材,接著本子上下午套題型的公式題下麵,繼續列出各種各樣的題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