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上神料得不錯，這位貴客的階品確然沒折高，供著的那份職也確然比折重了不。

這位貴客，正是尚且同我慪著氣的，九重天上的天君太子夜華君。

我進來時，他正以手支頤，靠在一張紫檀木雕花椅上，神懨懨地，微皺著眉頭，一張臉蒼白如紙。裳仍舊是上午穿的那常服，頭發也未束，仍舊同他在青丘一般，只拿一黑的帛帶在發尾綁了。

我左右掃了眼，大殿中並不見西海水君，再省起一攬芳華跟前他抱著團子同我說的那番話，氣猛地上翻，鼻子裡哼了一聲，便轉拂袖走。

我同他相距不過六七八步，拂袖時約後風，反應過來時卻已被他一把拽住。

因我拂袖走乃是真的要走，並不是耍耍花槍，他來拽我這個作，若只輕輕地一拽，定然拽不的。

他想必也很懂得這個道理，是以那一拽，乃是重重的一拽。我今日考慮事不大周全，並沒料到他竟能有如此膽量，不將我這苦修十四萬年的上神氣度放在眼中，來攔一攔我。是以，一個不留神，便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直直地撞進他懷中。

我仙氣凜然地將他撞得退了三四退，直抵著大殿中間那碩大的水晶圓柱子。他卻抿住，死不放手，眼睛裡一派洶湧的黑。

他手勁忒大，我掙了半日愣沒掙開，正使出個法來，他卻一個反轉，鎖住我雙手，過來，將我在柱壁上。

這姿態委實是個慘不忍睹的姿態，我當初在凡界時看過一本彩繪的春宮，中間有一頁就這麼畫的。

神思遊走間忽覺脖頸微微一痛。他他他，他竟咬上了，那牙齒，那牙齒也忒鋒利了些！！！

我被他這麼天時地利人和地使力一，全不能反抗。他氣息沉重，舌在我脖頸間緩緩遊走，我心中一派清明，卻止不住抖。莫名的緒撲面而來，一雙手越發地想掙，可掙卻並不是為了推開，約，這一雙手像要離我的掌控，地摟住他。

腦海中隔了千山萬水響起一個聲音，飄飄渺渺的，他說：“若我什麼都沒了，你還願意跟著我麼？”立刻有子輕笑回道：“除了牆角裡那把劍，你原本就什麼都沒有，便是那把劍，除了劈劈柴烤烤野味也沒什麼旁的大作用，我不也沒嫌棄你。”

這沒頭沒腦的一字一句將我原本清明的靈臺攪得似一鍋漿糊，從頭發尖到腳趾尖都不是自己的了，心底裡溢出仿佛等了千百年的，這牢牢鎖住我，令我彈不得。他一只手打開我的前襟，滾燙的從鎖骨一路移下來，直到心口。因喂了墨淵七萬年的心頭，我心口一直有個寸長的刀痕，印子極深。他鎖住我雙手的左手微微一僵，卻鎖得更，一遍又一遍過我心口上的傷痕。我仰起頭來悶哼了一聲。他吻的那卻從裡猛傳來一陣刺痛，竟比刀子紮下去還厲害。

這痛牽回我一神智，全都失了力氣般，整個人都要順著柱壁下去。

他終於放開手。我一雙手甫得自由，想都沒想，照著他的臉先甩了一掌過去。可歎這一掌卻未能甩到實，半途被他截住，又被拽進他懷中。他右手探進我尚未合攏的襟，在心口，臉仍是紙般的蒼白，一雙眼卻燃得灼灼。

他道：“白淺，你這裡，可有半點我的位置？”

他這一句話已問了我兩次，我卻實在不知如何回他。他在我心中自然有位置，我卻不知，他說的位置與我說的位置，是不是同一回事。近兩日，私下裡我自己也在默默地思量，他在我心中占著的這個位置，到底是個什麼位置。想來想去，卻總是頭痛。

他在我口的滾燙的手漸漸冰涼，眼中灼灼的輝也漸漸暗淡，只餘一派深沉的黑，半晌，移開手掌，緩緩道：“你等了這麼多年，不過是等那個人回來，既然那個人已經回來了，你這裡，自然不能再給旁人挪出位置來，是我妄想了。”

我猛地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墨淵回來了？”雖則不大明白他說這一段話的意思，墨淵是墨淵他是他，墨淵回不回來與他在我心中占個什麼位置全沒幹系的。可墨淵回來這樁事，按理說也只該折四哥和我三個人曉得，了不得再加一個迷穀一個畢方，他卻又是從哪裡聽得的？

他轉頭向殿外，淡淡道：“回天宮前那夜，折上神同我提了提。方才去青丘尋你，半途又遇上了他，同他寒暄了幾句。我不僅知道那個人回來了，還知道為了讓他早日醒來，你一定會去天宮借結魄燈。”頓了頓，續道：“借到結魄燈呢，你還準備要做什麼？”

看來該說的不該說的折全與他說了。我撐著額頭歎了一聲，道：“去瀛洲取神芝草，渡他七萬年修為，讓他快些醒來。”

他驀地回頭，那一雙漆黑的眼被蒼白的臉襯得越發漆黑，著我半晌，一字一字道：“你瘋了。”

因每個仙的氣澤都不同，神仙們互渡修為時，若渡得太多，便極易擾各自的氣澤，淩修為，最後墮魔道。而神芝草正是淨化仙澤的靈草，此番我要渡墨淵七萬年的修為，為免弄巧拙，便須得一味神芝草來保駕護航。將我這七萬年的修為同神芝草一起煉顆丹藥，服給疊雍食了，估不出三月，墨淵便能醒來。

因神芝草有這樣的功用，當年父神擔憂一些小神仙修行不走正途，將四海八荒的神芝草盡數毀了，只留東海瀛洲種了些。便是這些草，也著了渾沌、杌、窮其、饕餮四大兇看著。父神歸混沌後，四大兇承了父神一半的神力，十分兇猛。尤記得當年炎華中阿娘要渡我修為時，阿爹去瀛洲為我取神芝草回來後那一累累的傷痕。似阿爹那般天上地下難得幾個神仙可與他匹敵的修為，也被守神芝草的兇們纏得了不輕不重的傷，我這一番去，他評得不錯，倒像是瘋子行徑，估許得撈個重傷來養一養。

他與我本就只隔著三兩步，自他放開我後，我靠著那碩大的柱子也沒換地方。他不過一抬手便將我困在柱子間，一雙眼全無什麼亮，咬牙道：“為了那個人，你連命也不要了麼？”明明我才是被困住的那個，他臉上的神，卻像是我們兩個調了個角兒。

他這話說得稀奇，若我實在打不過那四頭兇，掉頭遁了就是。全用不著拿命去換的。左右取不回那神芝草，我便再守著師父七八千年罷了。

但瞧著他那蒼白而又肅穆的一張臉，我卻突然想起件十分要之事。照我平素修行的速度來看，這麼又是重傷又是七萬年修為的，不得須耗個兩三萬年才緩得過來。這兩三萬年裡，便自然沒那個能耐去八十一道荒火九道天雷的大業繼位天後，從未聽說過哪一任天帝繼位時未立天後的，若再讓這婚約將我同他綁做一團，也終是不妥。

我咳了聲，仰頭著他道：“我們這一紙婚約，還是廢了吧。”

他晃了晃，道：“你說什麼？”

我撥開他的手，索到旁的案幾上灌了口茶，聽到自己的聲音幹幹的：“這同你卻沒什麼幹系，原本也不過是當年桑籍做錯了事，令我們青丘失了臉面，天君為了讓兩家有個臺階下，才許了這麼個不像樣的約。此番便由我青丘來退婚罷，咱們各各退一場，這前塵往事的，便也再沒了誰欠誰。”

他半晌沒有靜，背對著我許久，才道：“今夜，你來我房中一趟吧，結魄燈不在天上，在我這裡。”話畢，仍未轉看我一眼，只朝殿外走去，卻差點撞上靠著殿門的另一水晶柱子。

我幹道了聲：“當心。”

他穩了穩形，手著額角，淡淡道：“我一直都在妄想罷了，可我欠你多，你欠我多，命盤裡怕早已一團理不清了。”

他那一幅修長的背影，看著甚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