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挑著這個時辰同四哥趕回青丘來,自然並不只為了同我談今夜的天。說是畢方半下午給報的信,信中描述我被人打得半死不活。他們以為這樣的事真是千載難逢,想來看看我半死不活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就地跑來了。
我咬著牙齒往外蹦字道:“上回我半死不活的時候,確然有些失禮,沒等著你老人家過來瞧上一瞧,便擅自好了,真是對不住得很,這回雖傷得重些,卻並不至於半死不活,倒又要你老人家失了。”
折漫不經心笑一陣,將手上的折扇遞給我,呵呵道:“既惹得你了怒,不損些寶貝怕也平不了這麼大一灘怒氣,罷了,這柄扇子還是請西海大皇子畫的扇面,便宜你了。”
我喜滋滋接過,面上還是哼了一聲。
回狐貍時,折同四哥走在最前頭,我同夜華墊後。
夜華低了聲音若有所思:“想不到你也能在言語間被逗得生氣,折上神很有本事。”
我捂著打了個呵欠:“這同本事不本事卻沒什麼幹系,他年紀大我許多,同他生生氣也沒怎的。若是小輩的神仙們言談上得罪我一兩句,這麼大歲數的人了,我總不見得還要同他們計較。”
夜華默了一默,道:“我卻希你事事都能同我計較些。”
我張正要打第二個呵欠,生生哽住了。
迷穀端端站在狐貍跟前等候。戌時已過,本是萬家滅燈的時刻,卻連累他一直掛心,我微有汗。
尚未走近,他已三兩步迎了上來,拜在我跟前,臉青黑道:“鬼族那位離鏡鬼君呈了名帖,想見姑姑,已在穀口等了半日了。”
夜華腳步一頓,皺眉道:“他還想做什麼?”
折拉住方要進的四哥的後領,哈哈道:“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日運氣真不錯,正趕上一場熱鬧。”
我腳不停歇往裡邁,淡淡吩咐迷穀:“把他給老娘攆出去。”
迷穀了一,道:“姑姑,他只在穀口等著,尚未進穀。”
我了然點頭:“哦,那便由著他罷。”
折一腔瞧熱鬧的沸騰熱被我生生澆滅,滅得火星子都不剩之前垂死掙紮:“什麼恩怨仇都要有個了結,似你這般拖著只是徒增煩惱,擇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們今夜就去將他了結了罷?”
夜華冷冷瞟了他一眼。我額沉思了會兒,慎重道:“我同他確然再沒什麼可了結的了,該了結的已經了結完了。”折眼中尚且健在的一咪咪火,唰,熄得很是功德圓滿。
狐貍因不常有客,常用的客房便有且僅有一間。如今,這有且僅有一間的客房正被夜華占著,大哥二哥舊時住的廂房又日久蒙塵,折便喜滋滋賴了四哥與他同住,總算彌補了未瞧著熱鬧的憾。
雖著了迷穀回屋安歇,他卻強打神要等外出尋我的畢方,我陪他守了會兒,接二連三打了好幾個呵欠,便被夜華架著送回去睡了。
迷穀甚賢惠,早早便預備了大鍋熱水,令我睡前尚能洗一個熱水澡,我滿意得很。
第二日大早,夜華便來敲我的門,催我一同去天宮。我因頭天下午睡得太過,到晚上雖呵欠連連,真正躺到床上,卻睡得並不安穩。恍一聽到夜華的腳步聲,便清醒了。
他已收拾得妥帖,我在房中左右轉一圈,只隨手拿了兩件裳,順便捎帶上昨日新得的扇子。
我長到這麼大,四海八荒逛遍了,卻從未到過九重天上,此番借著夜華的面子得了這個機緣,能痛快遊一遊九重天,令我沉寂的心微興。
因青丘之國進出便只一條道,不管是騰雲還是走路,正東那扇半月形的穀口都是必經之途。加之夜華每日清晨都有個散步的習慣,我便遷就他,沒即刻招來祥雲,乃是兩條走到的穀口。這穀口正是凡界同仙界的界,一半騰騰瑞氣,一半濁濁紅塵,兩相砥礪得久了,便終年一派朦朧,霧森森。
在森森的霧中,我瞧見一個直的影,銀紫的長袍,姿容豔麗,眉目間千山萬水,正是離鏡。
他見著我,一愣,緩緩道:“阿音,我以為,你永不會見我了。”
我也一愣,確然沒料到他居然還守在這兒。
當年他能十天半月蹲在昆侖虛的山腳下守我,全因那時他不過一介閑散皇子,即便日留在大紫明宮,也只是拈花惹草鬥走狗罷了。今時卻不同往日,為一族之君,我著實沒料想他還能逍遙至此。
夜華面無表立在一旁,撇了我一眼,淡然道:“折上神說得不錯,該了結的還須得及早了結才是。只你一方以為了結了並不算了結,須知這樣的事,必得兩齊齊地一刀斷了,才算幹淨。”
我訝然一笑道:“這可委實是門大學問了,你倒很有經驗麼。”
他怔了一怔,臉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穀口立著幾張石凳,我矮坐下。夜華知知趣,道了一聲:“我到前邊等你。”便沒影了。
離鏡兩步過來,勉強笑道:“看到你這樣,我便放心些。”頓了頓又道:“上的傷勢,已經沒大礙了吧?”
我攏了攏袖子,淡淡道:“勞鬼君掛心,老子骨向來強健,些許小傷罷了,並不妨事。”
他松了一口氣道:“那便好,那便好。”話畢,從袖袋中取出一來,徑直放到我的面前。抬眼覷了覷,那一汪瑩瑩的碧,正是當年我求之不得的玉魂。
折扇在掌中嗒地一敲,我抬頭道:“鬼君這是做甚?”
他然一笑:“阿音,當年我一念之差,鑄大錯,你將這玉魂拿去,置於墨淵上神口中,便不用再一月一碗心頭了。”
我甚驚詫,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仰頭看了他半日,終笑道:“鬼君一番好意,老心領了,但師父的仙自五百多年前便不用老再用生將養,這枚聖,鬼君還是帶回鬼族好生供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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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鏡那托著玉魂的手在半空中僵了許久,默默收回去時,臉上一派頹然之,只沙啞道:“阿音,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麼?”
四下全是霧,襯得他那嗓音也飄飄渺渺的,很不真切。
其實,略略回想一番,記憶深也還能尋出當初那個年離鏡來,雖因著他老子的緣故,眉目生得濃麗氣了些,做派卻很風流瀟灑,面上也總是明朗紅潤,全見不出什麼閨閣裡才有的傷春悲秋,懊喪頹然。時間這個東西,果然十分地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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