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千頃瑤池，芙蕖灼灼。他摯的子，當著他的面，決絕地，跳下了九重壘土的誅仙臺。

（上篇1）

他的娘親難產，他出生時，整整陣痛了七天。天上的靈胎，從沒哪個像他一樣磨人的。至他呱呱墜地，三十六天一剎那齊放金，東荒明壑俊疾山上的七十二只五彩鳥直沖上天來，繞著娘親住的寢殿，飛舞了九九八十一天。

上一回乍現這樣的狀，還是他的二叔桑籍降生。那時，繞著天後娘娘寢殿飛舞的，也不過四九三十六只五彩鳥。

天君歡喜得老淚縱橫，在淩霄殿上當著眾臣的面，揖起雙手朝東方拜道：“無量善德，我天族終於迎來又一位儲君。”

繼流放的桑籍之後，又一位被上天選定的儲君。

被上天選定的儲君，按照天君的意願生活著，從未辜負過天君的期，也不能辜負天君的期。

那時三界平和，天上的神仙們日子過得十分逍遙。

九歲的他拉著門檻靠在他父君的靈越宮宮門口朝下看，常能見到頭上紮兩個圓包包的小仙們，三個一團兩個一堆地捉迷藏、逗蛐蛐兒。他很羨慕。

小孩子天**玩鬧，他卻幾乎從未和人玩耍過。

天君從靈寶天尊座下請來四海八荒唯一佛道雙修的慈航真人授他課業。每日裡，自辰時被抱上書房那張金鑲玉砌的大椅子，一坐，便須坐七個時辰，直到萬家燈火的戌時末。

他那個年紀，本應是被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年紀。他的幾個叔叔，都是被捧在手心裡過來的。即便他的父君，也從不曾過這樣的苦。

他那樣小，當與他同齡，甚或比他大些的仙都在樂悠悠地逍遙度日時，他卻只能日日守在書房裡，對著慈航真人嚴肅的臉和一大堆典籍經冊。只他的娘親還憐惜他，時時燉一些甜湯來給他喝，到書房來見一見他。他那時才九歲，路都走不大穩，那些道法佛法太難參釋，他當著他娘親的面流過一次淚，他娘親心中不忍，跑去天君殿上求，天君然大怒，自此之後，直到他兩萬歲上修上仙，再也沒見過他的娘親。

有一回，西天梵境佛祖辦法會，慈航真人需趕去赴會，沒人守著他功課。他溜出去同太上老君座下兩位養珍的子逗了會兒老君養的那頭珍，被他父君捉回去，請出大子來毒打了一頓。那時，他父君說的是：“你怎的如此不上進，你將來是要繼天君的位，比不得一般人。你的二叔桑籍落地時，不過三十六只五彩鳥繞梁，他便能在三萬歲就修上仙。你好生想想，明壑俊疾山上七十二只五彩鳥慶你降生，你若不能在三萬歲修上仙，怎對得起那七十二只鳥千裡迢迢趕上九重天上的恩？”

那時，他父君將他看得那樣，不過只為了心中一個齷齪的念想，想讓自己的兒子比過桑籍，卻欺他年，說出這樣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心中懵懵懂懂，卻也沒想得太多，只覺得委屈。

這事之後，他邊便多了一個素錦的小仙娥。他父君說是選給他的玩伴，他年紀小歸小，卻也曉得，像自己這樣不分晝夜勤修佛法道法，本沒什麼空餘時候來同玩伴玩耍的。他父君不過找個人來看管監視他。

若是尋常的小仙娥，他自然有辦法將對方整得天不應地不靈。總歸他是天族未來的儲君，即便將對方一掌拍得魂歸離恨天了，天君不過重重將他罰一罰，罰完了，他仍是天君的孫子，天族的儲君。可這位素錦小仙娥，卻有些來曆。

天族有一個旁支，這個旁支不過五千餘人，因尚武而不拘男全做了天兵天將，自編一支天軍，直屬於天族的首領。素錦的父親便是這個旁支的頭兒，順理章也便做了這支天軍的頭兒。兩萬年前鬼族之，上一代老天君欽點了十萬天將與戰神墨淵，令他將鬼族降服。素錦的父親帶的這一支軍隊，也在這十萬天將之列。

同鬼族的這一仗，打得十分慘烈。鬼族的二皇子妃竊了天將的陣法圖，得墨淵不得不勉力急攻。那場急攻中，使的聲東擊西的一個計策，須得派出一支天兵做餌。素錦的父親主請纓。墨淵將列陣嚴謹的七萬多鬼將打出一個缺口，素錦父親帶的這支軍隊，以五千人頭，鋪陳了墨淵的所向披靡、勢如破竹。

鬼族之平息後，餘下的九萬天將重返九重天，只帶回素錦父親一封染的書，寥寥幾個字，紅一塊黑一塊，勞煩老天君照看自己府裡尚在繈褓中的兒，即便合族只剩下一個人了，也要讓頂天立地活著，重振自己一族的聲威。

老天君念素錦他爹的恩德，賞予他們一族的殷榮，卻因這一族只剩素錦一個，便全落到了的上。更予皓德六萬三千零八十三年，將素錦封做了昭仁公主，托給那時剛婚的長孫，這一代天君的長子他的父親養。

素錦不過長了他兩萬歲，按輩分，他卻要喚一聲姑。

開初素錦立在他的案頭，還讓他有些不自在。漸漸地，他便能將看做同桌案上的筆墨紙硯一般無二了。原本他便不大活潑，素錦的到來，令他更加沉默。他那時已長一個十分漂亮的小孩，只是總不大說話。素錦不過兩萬來歲，也是年心，趁著慈航真人令他養神的時候，便總要來逗他說一說話。他覺得厭煩，逢著素錦找他說話，便皺一皺眉。至此，又養一個挑眉皺眉的習慣。

他的授業恩師慈航真人在西方梵境本還有個封號，喚作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救苦救難的慈航真人以為正是自己將這樣一個水的小孩折騰得如今這麼不言不語的，心中疚。便去天君座前委婉提了一提，說他的道法佛法已學得很有幾分底，可以走出書齋，修習神仙們的法了。

那幾十年，他日日在書齋修習。慈航真人教授得法，除了最初的幾年，因他年紀實在太小，有些力不從心。過了那最困難的一步，修著修著，便也得趣。漸漸地，將佛道兩者都鑽得很深，但終因只是清修，沒淌過世，勘不破紅塵。

天君請了大羅天界上清境的元始天尊收他做關門弟子。天界的三清四，三清之首便是元始天尊。元始天尊統共只點化過靈寶天尊一位弟子，收徒收得十分嚴格。天君本人也不太有把握，元始天尊能否看得上他。他那日被慈航真人帶著去上清境拜見元始天尊，那位天尊看了他兩眼，竟沒什麼刁難，十分順利地將他收作了自己的徒弟。那時，他不過是個才總角的小子。

元始天尊授他仙，素錦自然不能再跟著。能逃素錦的看管，他終於覺得有些雀躍。別的孩子雀躍起來，大多是歡笑著蹦兩下。但那時他已養了一副沉穩子，更是忘了一張臉該哪個部位才算是歡笑，即便雀躍，也只是在心中暗暗地雀躍。他一向聰明，再加上跟著元始天尊修習仙，只他們兩人，讓他覺得十分自由，興致便很高，進步可謂神速。元始天尊只拈著胡須兒笑。

漸漸地，他從子長年，聽到越來越多的神仙背地裡議論，說他長得神似那位自鬼族之後便消失的掌樂司戰的墨淵上神。

便是天君也有一回將他的臉細細打量一番，歎道：“當年的墨淵上神在年時代，大抵便也是你的這張臉。墨淵上神雖已灰飛煙滅了三萬多年，灰飛湮滅這檔事，對於一般的神仙而言，也確然便是人生的盡頭了，但他卻不是個一般的仙，也許能有辦法保住一魂魄，經過兩萬多年的調養，再投生到你母妃的肚子裡也說不定。”

天君這一番話，正暗示他或許是墨淵上神的轉世。他一面覺得驚訝，一面覺得荒唐。驚訝的是，天界的典籍上記載的是墨淵上神自鬼族之後攜徒歸，卻原來並沒有歸一說，這位驍勇的上神早已戰死沙場。荒唐的是，神仙神仙，既是沒將大名簽在幽冥司命薄子上的神仙，又哪來的投生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