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醫院休養到第七天,路橫州的神終于好了一些,蘇問春按照太醫的吩咐,喂了他一點滋補的藥粥。
路橫州的臉還很蒼白,但閑不住,不停念叨著藥粥沒味兒,吃著沒勁,想和燒刀子酒,想吃烤得金黃流油的烤兔子。
蘇問春只管聽著一概不理,連吃了三天藥粥以后,路橫州的臉有了一點,這才開始給他吃一點油葷的東西。
但他腹部傷得不輕,胃也消化不好,膳房的把燉得很爛,口即化的那種,還濾了油,吃的路橫州的臉都綠了。
好在路橫州年輕,強悍恢復力也算不錯,休養到半個月的時候,他已經能勉強下地了。
那天皇城又下了一場雪,雪下得異常的大,鵝一樣打著旋洋洋灑灑的落在屋頂房檐和地上。
那天全城戒嚴,所有人不得出行,只能在家待著。
那天,三十林軍組的隊伍,抬著金楠木做的棺木,從平北侯府將鎮邊將軍路嘯廷的骸抬了出去。
路嘯廷膝下只有路橫州一個,但路橫州太虛了,抬不起棺也扛不起靈幡,甚至不得寒,蘇問春撐了一把很大的傘為他擋住風雪,最終是衛恒替路嘯廷扛的靈幡。
整個昭陵,選來選去,似乎也只有衛恒還勉強有這樣的資格。
按照慣例,路嘯廷被葬在皇陵的英雄冢里,出了城,風雪更大,看不見前路也看不到歸途。
蘇問春本來還擔心路橫州的會扛不住,走到后面卻是路橫州分了一半斗篷為遮擋風雪。
因為最后一場仗敗了,路嘯廷雖然被追封了異姓王,葬禮卻辦得很簡陋。
路橫州倒是一點也不在意這個,在邊關的時候,他已經見得太多太多死亡,那些人出卑微,沒有墓碑,連名字都不會被人記住。
他爹死后還能躺進這麼好的墓地,已經很好了。
因為封了異姓王,葬禮都是按照皇室親王的規格辦的,流程變得冗雜繁復,路橫州一直安靜的看著,等到最后負責葬禮的人說可以了,才溫吞吞的上前,將抱在懷里那壇子燒刀子酒倒在地上。
“路將軍,兒子敬你是條好漢!”
他笑著說,語氣隨意輕快,好像路嘯廷還活著,就坐在他面前,他們父子倆像平常一樣,說著再尋常不過的話打趣。
雪越下越大,倒在地上的酒很快凝冰渣,形冰凌和霜花,出乎意料的。
路橫州手了那冰渣,眼角終究還是紅了。
葬禮結束,路橫州的終究還是扛不住了,被蘇問春著坐上馬車,一上車,蘇問春就強行往他手里塞了一個暖爐。
“什麼玩意兒?老子又不是娘們兒!”
路橫州不想抱這個,上很是嫌棄,剛想把暖爐丟開,蘇問春狠狠瞪了他一眼:“娘們兒怎麼了?路小將軍看不上娘們兒?”
蘇問春一說路橫州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乖乖把暖爐抱著,實在覺得好笑,肩膀抖個不停,笑得口和腹部的傷口都滲出來。
他鮮有這樣虛弱的時候,在邊關的時候,偶爾點小傷本不當一回事,扛著傷就往營里跑,跟營里那群兵油子一起邊說葷話邊訓練。
回京養了半個月,他白了一些,不像在軍營里的時候穿著布短打,而是穿了一玄刺金華服,這是務府特別為平北侯世子趕制的,無論是服用料還是繡工都是非常致的,與皇子的吃穿用度無異。
這會兒他懶散的靠坐在馬車里,看上去倒是和京都的公子哥兒沒什麼兩樣,蘇問春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猛然發現,他其實和蘇時寒一般年紀,比蘇灼還小兩歲。
蘇問春看得專注,路橫州漸漸收斂了笑,下微抬,看著長長了存余的頭發問:“腦袋上的怎麼回事?”
漠北都是男子,他沒跟姑娘相過,又常看見蘇灼戲弄蘇問春,所以跟蘇問春說話的時候也沒什麼好忌諱的。
蘇問春抬手了有點蓬蓬的頭發,滿不在意的說:“那個時候急著趕回京里,淋了幾次雨,發現長了篩子就絞了。”
長了篩子就絞頭發?
路橫州就是再怎麼枝大葉也能發覺這事不對勁,眉頭微挑:“小春兒,本將軍問你話你就老實點回答,不然等蘇灼回來,你小心沒人護著你!”
自從那天趙震珩跟蘇問春說了蘇灼投敵的事,蘇問春在路橫州面前就變得小心翼翼,完全不敢提蘇灼兩個字,這會兒路橫州這麼云淡風輕的說出來,蘇問春都快以為是那個九五之尊騙了。
心臟鼓跳起來,蘇問春終于忍不住問:“路橫州,你上的傷……”
“被蘇灼打的。”
沒等蘇問春問完,路橫州直接搶答,蘇問春失聲,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路橫州卻全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意味著怎樣嚴重的事,著自己的心窩說:“小春兒,蘇灼他,差點殺了我。”
蘇問春完全傻掉,在趙震珩面前為蘇灼找的千萬種借口,都被路橫州的話擊得碎。
路橫州說,蘇灼差點殺了他,那就是蘇灼曾經真的想殺了他,只是沒能殺死而已。
外面的雪下個不停,馬車里的線很暗,路橫州的眼睛卻很亮,蘇問春甚至不敢和他對視,可馬車的空間只有這麼大一點,蘇問春連躲都沒有地方躲。
心臟被一只無形的大掌死死揪住,蘇問春聽見無助的近乎哽咽的聲音:“為什麼?”
蘇灼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他知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會毀了爹娘的名聲?
他知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會讓他為昭陵史上臭名昭著的罪人,會被昭陵百姓著脊梁骨過日子?
他知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這個妹妹,無面對世人的目和指責,要怎麼背負著投敵叛國的罵名活下去?
太無助了,蘇家沒人了,回京以后一直期盼著哥哥有一天會回來接,可是現在,連哥哥也沒有了。
要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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