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愈心中微嘆:“殿下,恕臣愚鈍,不知殿下此行為何。”
李宿長袖一甩,打出一道凌厲的冷風。
他回過神來,淡淡看向鄧愈:“鄧卿,可知皇妹之喜?皇妹如今已是公主之尊,令郎恐怕只得抱憾。”
鄧愈低頭躬,態度誠懇:“是,臣本也覺自家份地位,不可玷污公主尊榮。”
李宿看他言辭懇切,便明白他依舊是當年那個鮮怒馬的年將軍。
憑一舉之力死守漢關,未北漠鐵騎踏中原半步。
他忠心耿耿,一心為國,李錦昶這樣肆意拉攏,對于他來說皆是辱沒。
李宿手,輕輕扶了他一把。
“鄧大人,孤年輕氣盛,不如長輩仁德,卻最知忠義二字,絕非三言兩語就能說盡。”
“鄧大人之高義,令孤十分佩服。孤絕不會做枉顧忠良之事。”
言下之意,他是不贊同鄧旻言尚公主的。
鄧愈微微松了口氣,這位曾經暴戾嚇人的太孫殿下,不知從何時起,慢慢變得禮賢下士,文質彬彬,對待任何人都客氣有禮,端方持重。
人人都說太孫殿下遭逢大難,絕逢生,自是逢兇化吉,從此大變,未來可期。
但鄧愈卻不這樣認為。
他領兵多年,能分得清什麼是狗什麼是狼。
太孫殿下眼眸中的從未消退,他臉上笑容多了,可眼中的殺氣卻更重。
太孫如此言,很清晰告訴他,他不會拉鄧家下水,不會如同太子一般百般迫。
鄧愈利落跪倒在地,拱手行禮:“多謝殿下。”
李宿低頭,笑著看向他。
他背對著,面容藏在黑暗里,讓人看不清眉眼。
但他的聲音,卻穩穩傳來。
“鄧大人,大褚百年繁榮,幾經更迭,如今除云霞七州,四海皆生平,”李宿聲音微涼,“盛京之中,花團錦簇、雕梁畫柱,最是人間極樂。”
“孤不想有朝一日,繁華落盡,山河凋零。”
鄧愈額頭冷汗滴滴落。
“殿下所言,皆臣之心愿。”
李宿但笑出聲:“甚好。”
“所以鄧大人,這盛京繁華,還得靠忠臣守護,這大褚山河,也須能臣鼎力。”
“無論花主為誰,且都不忘忠義二字,也莫要忘記黎民眾生。”
李宿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鄧愈深吸口氣,緩緩大拜在地,恭恭敬敬給他磕了一個頭。
“鄧卿,孤就當你是聽懂了。”
鄧愈跪在原地,未曾起,沉聲道:“臣明白。”
李宿轉,緩緩外行。
“明白就好。”
待到李宿儀仗駛離九城兵馬司,鄧愈才緩緩起。
他踉蹌一下,往后倒退兩步,歪歪斜斜坐在椅子上。
鄧愈這一輩子殺過多人,他自己都數不清,他面對李錦昶從不張,也從不會害怕。
但面對李宿,卻有種說不出的心驚跳。
濃重的味撲面而來,讓他不自覺想要臣服。
這種覺,跟早年的洪恩帝有些像,卻更殘忍暴戾。
他還是他,從來沒變過。
鄧愈深吸口氣,自己灌了一壺茶,然后才開始慢慢回憶李宿所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了那麼多,點了那麼多,最要的是最后那一句。
無論花主為誰,且都不忘忠義二字。
他在告訴他,無論這龍椅上的主人是誰,繼承國祚的又是誰,他都要忠于大褚,為國盡忠。
不能忘忠義二字,也不能為了爭斗殘害百姓。
鄧愈想到這里,突然心中一驚。
李宿到底是何意?他所屬意的繼任者又是誰?是他自己,還是……?
鄧愈后背發寒,他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無論如何,李宿都給了他一條最穩妥的路。
他警告他,不要參與進李錦昶的繼位大業,不要與太子殿下為伍,定要守好他這拱衛京師的九城兵馬司。
作為將軍,作為將領,他要做的唯有一件事,那便是忠君民。
其余之事,皆不在他掌控,也無需他去掌控。
不牽扯,就不會深陷泥潭。
鄧愈緩緩抬起頭,門外,燦爛。
————
李宿今日忙得有些晚,把次日的行程再三核對,這才回宮。
他回到毓慶宮時,姚珍珠已經在前殿等了。
那日兩人把話說開,姚珍珠上不答,行為舉止卻略有些轉變。
若是以前,李宿想讓姚良媛陪著吃飯得三請四催,這才能來。
現在倒是不用,人就等在前殿,乖巧得很。
李宿一進毓慶宮就瞧見,臉上瞬間綻放出溫的笑意。
“等急了吧,”李宿三兩步走上前來,輕輕握住的手,“以后莫要等了,你先用膳便是。”
姚珍珠有些,不敢去看他的眼眸,只是偏著頭低聲道:“殿下不歸,臣妾如何用膳,有違宮規。”
越是不看他,李宿越是高興,他低下頭,去追姚珍珠的眼神。
姚珍珠:……
姚珍珠使勁兒了一下李宿的手:“殿下!”
李宿輕笑出聲:“好了,不鬧你,用膳吧。”
李宿洗手更,坐到膳桌前時,晚膳已經擺好。
姚珍珠點了幾道菜:“殿下明日要出行,今日的菜便清淡一些,怕路上殿下胃口不好。”
“你安排便是。”
今日姚珍珠特地給他包了餃子。
還是他喜歡的豬白菜餡,每個餃子圓滾滾,如同元寶一般讓人看了歡喜。
晚上吃餃子也好克化。
“你親手包的?”李宿吃一口就品出來了。
“嗯,面都是我和的。”姚珍珠道,也跟著吃了一個餃子。
豬白菜的餃子就要吃新鮮的。
剛包完就下鍋,出鍋的時候熱氣騰騰,白菜還帶著清甜爽脆,混合著豬的香氣特別好吃。
李宿今日忙了一天,也很了,別的菜他沒怎麼,倒是一口氣吃下一盤餃子。
“還是餃子好吃。”李宿嘆道。
姚珍珠便笑:“坊間有句俗話,上船餃子下船面,說要遠行之前最后一頓在家中要吃餃子,而回來的那一餐食,則要吃面。”
李宿這才明白過來,因明日他要去皇陵,姚珍珠這是給他送行。
李宿放下筷子,握住姚珍珠的手:“你有心了。”
姚珍珠抿了抿:“我給殿下再準備些吃食,明日帶上,路上好能充。”
說著說著,聲音不自覺便低。
李宿偏頭去看,才發現垂著眼眸,臉上略帶了一惆悵。
若是以前,李宿定會以為被人欺負,心里委屈,但現在不同。
他約約猜到,因自己要離宮數日,所以姚珍珠才會心中難。
剛剛“互訴衷”卻轉瞬便要分離,一個姑娘家,心里自然是委屈萬分。
李宿輕嘆一聲:“怎麼還噘了?要掛油瓶了。”
姚珍珠不理他,是收回手,不讓他牽。
李宿見如此,心里卻高興,眉眼之間盡是數不清的溫繾綣。
“我很快就會回來了,回來了就帶你出宮去玩,好不好?”
姚珍珠這才出聲,悶悶問:“殿下這次要去幾日?”
李宿道:“這一次替父王去祭祖,并非閑逛取樂,快馬而行,來去不過五日。”
李宿低下頭,又去尋了的手。
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令姚珍珠心中的沉悶稍緩。
“那,殿下要平安而歸。”
李宿輕笑,言語卻鄭重。
“我定平安而歸,早日與你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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