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開始下起了小雨,稀稀拉拉的,并不激切,但也讓本就寒冷的天氣顯得更加凌冽,干冷變為冷,又多添了點肅殺的味道。染者們缺棉,又不敢點火,都凍得厲害。大家只能蜷起來,互相依偎著取暖。
“狄安娜?”
年輕的黑發男子從帳篷外探進來。
睡眼惺忪的熊耳打著哈欠從趴著的箱子上抬起腦袋,迷迷糊糊地看過去。
來者頂著一張帆布,左手提著一盞油燈,雨水從他的頭頂淌下,在腳邊積小小的水洼。搖曳的燈照亮了他周的一片區域,而他的面孔卻顯得有些模糊,仿佛那些傳說中的邪惡巫師。
但狄安娜覺到了那悉的氣息:
“冬青?”
“是我。我在巡視營房,順路過來看看你們的況……待一會就走。”
說著,他把提燈給,解下漉漉的帆布,找了個還沒有被雨水侵襲的空地坐下。
“這麼晚了還要巡視營房……肯定很困了吧?”
狄安娜抱著提燈挪了幾步,就著冬青坐下。
“不,其實還好。倒是你,怎麼不和們一起睡?”
自從接了那個來路不明的回響之后,冬青發現自己的神力強了很多,直觀的效果是更能熬夜了。這未必就是好事,再加上那可怕的恢復力,這些東西實際上都在加強冬青的“非人”,或許與那所謂的“轉化值”有關。命運給予的每份禮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而他并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格。
“我得看著這些草藥,要是可就遭了。”
狄安娜拍了拍旁的那個木箱,
“畢竟明天就得用上啊……”
“你冷嗎?”
冬青注意到狄安娜正在微微發。
“啊?沒有,沒有。”
狄安娜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又趕忙搖了搖頭,還以為冬青又要趁機摟摟抱抱,臉上當即就泛起了紅暈,
“其他人都還在呢……”
“把手給我。”
然而,冬青并沒有像以為的那樣抱過來。
“欸?”
狄安娜有些不知所以然,但還是呆呆地把手遞了過去。
冬青把的另一只手也抓了過去,用自己寬厚的大手握住,把手心里的溫度傳遞給狄安娜。
“呀!好燙!”
狄安娜不設防地發出了一聲嗔,就像驚了的土撥鼠一樣可。不敢再整出別的靜,先是小心地確認了一下后面的那群姐妹是不是還睡著,繼而轉過頭來,鼓起腮幫子、惡狠狠地瞪視著正嘿嘿傻笑的“罪魁禍首”。
“你的手怎麼這麼暖和?”
“一點小把戲。”
冬青得意地擺了擺腦袋。其實他使用的正是從塔拉那里模仿到的火焰法,只不過人為阻斷了最后一個燃燒的過程,而那些灼熱的能量大多自然逸散了,留下的部分也足夠給手加熱。
“你就顯擺吧。”
狄安娜撇了撇,卻是很誠實地沒有。在這個寒冷的雨夜,冬青的“手暖爐”的確有相當的魔力,狄安娜現在已經有些舍不得放開了。
“你再暖會,我等等再走,反正也沒什麼事。”
冬青看出狄安娜的擔心,于是提前給打了個補丁。狄安娜這才了些顧慮,下也輕輕擱在了冬青的手上,蹭著上面的余溫。
“你在張嗎?”
狄安娜歪著腦袋,突然問道。
“嗯……可能有點吧。”
冬青注視著狄安娜碧藍如湖水般的眼睛,決定實話實說,
“真的開戰的時候就想不到那麼多了,不是殺人、就是被殺……不過,靜下來的時候,倒的確會有幾分張。上一次的敢死隊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我躲在樹后面,看著敵人一個一個地殺死我的戰友……那個時候,我覺自己很無力,為什麼會有士呢?又或者,憑什麼我能篤定沒有士呢?”
狄安娜是很好的聽眾。沒有說話,只是繼續歪著腦袋,注視著那個顯出頹態的男人。
“我知道,計劃不可能十全十,但我還是會恐懼。那個礦場里究竟有什麼呢?會不會再出現意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冬青自顧自說著,竟有些想躲閃狄安娜的視線。
“那麼,你知道什麼呢?你應該知道,我們愿意相信你和塔拉,愿意同你一起作戰,直至戰死……這條道路是你指給我們的,但這也是大家的選擇,如果連你也不知道可不可行,那我們也可以一起嘗試從泥濘里踏出一條步道來。”
沉默的聽眾突然開口了,掙開冬青的大手,然后反過來把他的手包在掌心里。那碧藍的瞳孔溫而堅定地注視著他,仿佛大海的波濤,環繞他、托起他。
“你應該嘗試著相信我們、依靠我們,你上的擔子不該比我們任何一個人的重……”
“狄安娜……”
冬青明白說的是對的。令他倍力的不但是責任,更是那子穿越者的傲慢。他自以為努力在平等待人,卻又自作多地替他人安排;他對自己的思路抱有懷疑,卻又不敢相信他人的想法……從一開始,問題就在自己上。
作為穿越者的冬青不可能解放這片大地,只有作為泰拉人的冬青才可能做到。
他看著狄安娜,認真地點了點頭。狄安娜也看著他,看到他那墨一般的瞳孔里點起芒。接著,松開手,溫地捧起冬青的腦袋,忽然又地笑了笑。
這是要干什麼?還沒等冬青胡思想,就靠了上來,閉著眼睛,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冬青的額頭。正當冬青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狄安娜開始輕輕地誦起來。
所用的發音方式很特殊,有著大量的轉音和連音,并不注重于咬詞,比起說話,更近似于唱歌,婉轉、空靈。所用的也并非烏薩斯語,而是另一種更為原始的語言,比鋼鐵的城市還有古老,比黑土的村莊還要古老,是屬于大地、森林與河流的語言。
自先民們足踐這片黑土地的時候,這種歌唱般的語言就如風一樣飄散過從東國到薩米的廣闊地域……而如今,只有薩滿們還掌握著這門古老的語言,他們在高高的索倫桿下跳著玄奧的舞蹈,用古老的詩篇聯通起人與世間的萬。
狄安娜是個不會跳大神的半吊子薩滿,這一段算是為數不多的宗教技能之一了。古語與現在的烏薩斯通用語差別很大,很難準地翻譯,剛才所詠的那段大意為:
「偉大而仁慈的母親呵,您的翅膀遮蔽天空,您的尾羽掩蓋星月,我求您注視眼前的這個男子;用您的角杈為他分辨善惡吧,用您的金為他織羽吧……求您他在道路上不致跌倒呦,求您他在刀劍下不致折傷呦……只要銀月仍高掛在天上,這誓約就永不消解。」
這里的母親自然不是指生出狄安娜的那位渣男害者,而是薩滿信仰中的一位神,其名為那丹,是掌管生育與狩獵之神,據說祂是月亮神,也是群山、森林與河流之神,可以化為白鹿、獵鷹與黑熊。在一些壁畫跡中,那丹也被描繪長著鹿角,背生鷹翅,肩披熊皮,臉戴面紗的形象。祂是狄安娜這一支薩滿的主祀神明,常常用母親指代,對祂的祭祀一般也用不到食。
話說回來,雖然半吊子薩滿給拜上帝教大先知祈禱這事聽起來就很離譜,但狄安娜早就知道冬青這個所謂的先知并不反對萬有靈論,也不像拉特蘭教廷一樣把薩滿信仰都視為邪神或偽神,所以才會替他向那丹祈禱。薩滿教相信萬有靈,往往同時信仰著許多神明,因此那丹也不會因為冬青宣揚拜上帝教而區別對待。言雖如此,但狄安娜已經有許多年沒干這種事了,也不確定那丹是否還會聆聽的祈禱,只能求個心安。
冬青既領了狄安娜的祝福,又提起油燈從帳篷里出去。外面的雨已經停了,空氣依舊冷。他抬起頭,烏云仍盤踞在空中,卻裂開了幾道口子,和的月過云間的隙,像輕紗披在冬青的上,又像是母親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