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郎中沒有回答,只是將斟滿的酒推到辛夷面前。
“喝一杯吧。”
辛夷輕笑,“昨日在紅爐喝過,頭還痛著。”
“怕我下毒?”
老郎中猶自拿起辛夷面前的那杯酒,痛快地一飲而盡。
“你不是想找人要《簡要濟眾方》嗎?那書有什麼好的?拼拼湊湊,哄皇帝的玩意兒罷了。等飲得痛快了,老夫不僅告訴你真相,還贈你更好的書……”
辛夷心底一跳,“你是說?”
老郎中瞇起眼睛,“《藥王殘篇》,以及老夫畢生力撰寫而的《陳氏本草》,呵,翰林院那些個醫,多是收錄老夫當年編修的醫方而已……”
他很是自負。
辛夷敬重這樣的醫學大家。
沒有遲疑,拿過面前的酒杯。
“敬老先生。”
酒香撲鼻而來,辛夷皺了皺鼻子。
“兒紅。”崔郎中幽幽地嘆,“我多年前埋在院中桂花樹下,原想等我家兒出嫁那日再啟出來大宴賓客……便宜你了。”
辛夷心里沉甸甸的,“晚輩有口福了。”
傳說中的兒紅沒有那麼好喝,有點辣嚨,一口就上頭。
辛夷嗆得咳嗽不止。
老郎中再次為滿上。
辛夷擺手,“晚輩酒品不好,再不能喝了。”
老郎中笑了笑,沒有勉強,翻開木桌下的藥箱,取出薄薄的兩本醫書。
“藥王殘篇和陳氏本草,都不完整了。”他道:“殘缺的部分,興許是落在了火場,這些年我也無心增補,便隨它去了。”
辛夷接過,翻了翻。
“為何要給我?”
老郎中雙眼微瞇,聲音滿是疲憊。
“你就當我,仍有不甘吧。”
說罷,他沒有看辛夷一眼,嘆息著回答之前的問題。
“老夫沒有特地選日子。你要怪,只能怪命運不公,婚那日便上張家村誕下了第一個怪嬰——哼!老夫用了整整十年,機關算盡才想出這麼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方法,豈會為你而計算時日?”
“巧?”
“是。巧。你最大的不幸,是嫁給張巡,為一個不喜歡你的男子,費盡心機,落得個投河自盡的下場。”
辛夷很是自然地問:“你以為我是投河自盡?”
老郎中冷笑,“否則,誰會殺你?”
想想也是,陳儲圣所做的是一個漫長的計劃,要的是張家村斷子絕孫。怎會在短時間就暴自己?與張小娘子無怨無仇,確實犯不著為了殺而冒險。
辛夷點了點頭,不再糾纏這個事。
“這麼說來,是我無意中發現馬錢子,攪了你的復仇大計。你準備怎麼對付我?”
“你嫁到張家村,便是張家人。按理,你也該死。”
燭火中的老郎中,雙眼漆黑如同染上一層濃墨,中間住著的魑魅魍魎在回憶中嘶吼、囂,仿佛要掙理智的牢寵,跳將出來——
“但你如此擅專醫道,我不舍得你死……”
辛夷微微掀,“不舍得我死,卻安排王屠戶和挑夫來殺我?”
老郎中擺袖冷哼,“我認識你時,你尚不防我。我要殺你易如反掌,用不著費那許多工夫,還落下把柄于人……”
辛夷心下一。
“我告訴你馬錢子的,王屠戶就潛了我的房中。我托你售賣宮中藥冰地虎,轉頭就在云騎橋遇險……這也太過巧合了吧?”
“事以至此,老夫犯不著說謊。”老郎中挑了挑眉梢,盯著道:“我不知你為何突然變了心,但要說以你先前為人,說不得在別得罪了什麼人,也未可知……”
辛夷哂笑,“也許。”
“不過,你暗示我的手會拉二胡,再挖走馬錢子樹,設計引我上鉤……確實讓我了殺心。”
會拉二胡的人,是陳儲圣,不是崔友。辛夷挖走馬錢子樹,他的計劃就再不能進行……
“小娘子,是你把我上了絕路呀。”
一陣風拂過,藥王塔殘破的半扇木門被吹得砰砰作響,燭翕里的火舌瘋狂搖曳,老郎中混濁的眼眸里,芒在一點點褪卻。
“人老了,心地也善良起來。就這般,我仍未殺你……”
辛夷眉頭微皺,心中仍有許多疑,可不待問出口,塔外突然傳來一道尖銳的聲。接著,清晰的馬蹄伴著凄厲的雪風呼嘯而來,仿佛有千軍萬馬在馳騁。
“快,圍起來,不要讓他們跑了。”
辛夷與陳儲圣對視一眼。
“你的人?”
陳儲圣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沒想到老夫臨到終老,仍會看錯人。本想饒你命,既如此,那你便給我陪葬吧。”
辛夷不知外面來的是誰,站起剛要解釋,只覺得子一晃,眼前的老郎中突然變了兩個,三個……重影綽綽。
看向桌上的酒,表凝固在臉上。
“不想殺我,為何下藥?”
“防人之心不可無。”陳儲圣沉沉一笑,聲音沙啞如同夜梟般劃過,一把拽過辛夷的胳膊,就勢拔出腰上的尖刀,抵在的脖子上。
“跟我走!”
辛夷一個頭兩個大,腦袋昏沉雙眼發花,就像被人廢掉了武功似的,一的力氣竟半都使不出來,只能任由陳儲圣挾持著沿木梯往藥王塔的二層走去……
~
藥王塔外。
寒風卷著飛雪,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
曹翊一威風的鐵甲,頭戴纓盔,腰懸魚袋,一只手扣掌中長劍,看著不遠打馬而來的張堯卓,俊眉微微蹙起。
“曹都指揮使,這麼巧?”
張堯卓人未到,笑聲已然洪亮地傳了過來。
這位權知開封府不過四十余歲,因張貴妃寵,正得皇帝看重,春風得意。而宮中兩位娘娘素來不睦,為外戚的張曹兩家亦是針鋒相對、水火不容。
曹翊拱手,“張大人幸會。”
“曹都指揮使為何而來?”
張堯卓似笑非笑,“難不,是與佳人有約?”
“張大人為何而來,本座便為何而來。”
曹翊聲音清冷,緩緩說道:“本座得聞汴河水鬼作惡,特地前來一探究竟……倘若真有此事,那開封府斷的水鬼案便是冤假錯案,發的安民告示也是一派胡言,純屬弄虛作假,欺上瞞下!”
他言詞頗重,張堯卓卻不以為意。
“哦?為何本卻聽說人犯與朝廷重臣勾連,要在張家村制造案,以我大宋社稷?呵呵,不知這個朝廷命,又是何人?”
張堯卓話里話外不留半分面,直指曹翊勾結歹人。
曹翊溫聲笑開,不再理會張堯卓的挑釁,擺了擺手,指揮軍。
“傳令下去,包圍藥王塔,不許一人網。”
張堯卓冷冷看他一眼,沉下聲音。
“來人!把藥王塔圍起來,不抓到人犯,鳥都不許飛出一只。”
二人在塔外杠上了。
塔的形勢,更為張。
藥王塔之前遭到雷擊,破敗腐朽,無人修葺。雙腳踏上木梯,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好像隨時就會斷裂似的,甚為赫人。
辛夷子發,任由陳儲圣拖著,一級一級的往上走。
冷風刺骨,匕首的尖芒架在脖子上,冷汗早已了的后背。
陳儲圣老邁了,漸漸有些氣吁吁,但他沒有停下的意思。
“陳太醫,我敬重您的為人,同你的遭遇……”
“哼!”
“……但冤有頭債有主,我與你家的海深仇無半分關系,已經為你背了多年黑鍋……”
辛夷轉移了他的注意,陳儲圣“哎喲”一聲,挾持的那只手突然吃痛,無力地松開。
一聲尖!
辛夷子失去依托,站立不住,整個人直直往下倒去——
一個人影從木梯下的黑暗中疾速掠過。
砰的一聲,辛夷重重砸在他的上。
兩人雙雙摔倒在木梯,順勢往下滾落。
“九爺!”
“郡王!”
空曠的塔殿里,傳來段隋和程蒼的驚呼。
辛夷的子在木梯上撞得哐哐作響,沒有辦法控制速度,只覺一雙有力的手臂拖住了,下一瞬便投了那人的懷里。
然后,兩人一起咕咚咕咚往下滾。
直到重重摔落地面,才聽到傅九衢咬牙切齒的冷聲。
“肚子傷到沒有?”
辛夷搖搖頭。
這是第二次砸在傅九衢的上,傅九衢的反應和第一次一樣惱怒。
“起來。”
辛夷在他上,呼吸不勻,到都痛。
“沒力氣,不了。”
小娘子軀,聲息淺淺落在脖子上……傅九衢子微微繃起,心下暗惱,這子尋到機會便想勾引他——
傅九衢推開,聲音冷而無。
“蠢貨,讓你喝就喝?”
“不喝怎能套得出他的話?”
燭火發出噼啪的輕聲。
辛夷看著傅九衢鐵青的面,掙扎著要從他上起來,突然聞到空氣里有一燒焦的味道,“不好!”
傅九衢臉一變。
“哈哈哈哈哈哈……”
塔殿上方傳來陳儲圣狂肆的笑聲。
“郡王為這子搏命,可知一直都在欺騙你?不曾懷孕,只是利用你對張巡的,讓你為所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