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結綬萬里

八月二十二日，錢唐縣令馮夢熊持皇帝司馬昱的詔命趕至陳家塢，陳之不敢耽擱，麻素服，啟程赴京——

在八月初，陳之召集族人宣布了他的南下開荒、開通京口至錢唐的運河以及在錢唐海灣建港造巨舟這十年大計，管理族產的北樓陳滿、陳昌父子即表示這三件大事皆耗資無數，雖然這幾年來陳氏家族的水稻、茶葉、造紙、紡織、鐵等產業發展迅猛，年利近千萬錢，幾可與顧、陸、朱、張這些數百年大族相媲，但南下開荒也就罷了，開運河和建海港造巨舟這應是府的事，以陳氏家族的人力、財力實難承——

陳之道：「開運河之事我會與吳郡朱太守和晉陵刁史協商，至於說錢，南下開荒和建港造舟皆不從族中支用，我另有籌資之，只需族中必要的人力支持，.」

陳滿聽陳之這麼說，那還有什麼不同意的，謝道韞一向拋頭面慣了的，又極有才幹，所以陳滿等人都沒覺得陳之讓謝道韞督辦這三件事有什麼不妥。

慕容欽忱還想跟隨陳之回建康，分娩后再回鄴城，但現在已有七個多月孕，肚子很大了，不能再經車馬顛簸，陳之命留在陳家塢，明年春暖后可去建康與其母兄相見——

冉盛似已放下對潤兒的癡心，在陳之面前也絕口不再提娶潤兒之事，但陳之說要為他覓一良配，他笑道：「阿兄不必為我費心，弟在遼西，何愁沒有妾侍，只是這婚姻之事暫不要提了。」

這次回建康，冉盛把獨臂荊奴也帶上了，荊奴要去龍城遏脛山祭拜故主冉閔。

陸葳蕤帶著伯真、謝道韞帶著菲予、小嬋帶著芳予，一直送陳之到嘉興西塘莊園，這日分別時，小伯真仰著芙蓉小臉問：「爹爹，你何時再回來呢？」

小芳予跟著阿兄問：「是啊，爹爹何時回來？」

半歲大的小菲予被謝道韞抱在懷裡，細長眸子笑瞇瞇的，搖著小手向爹爹索抱——

陳之在三個孩兒的小臉蛋上各親了一下，讓小菲予的小手握著他的一手指手輕輕搖，回答小伯真和小芳予道：「爹爹明年再回來看你們。」

小伯真問：「爹爹，明年是幾時？」

小芳予問：「是不是明日，爹爹？」

陳之含淚笑道：「問你們娘親——」

小伯真道：「娘親說睡醒了就是明日，我睡醒了就能看到爹爹是不是？」

陸葳蕤、小嬋等人的眼淚早已止不住，輕輕嗚拍著孩兒，淚眼朦朦著夫君打馬遠去。

——清秋八月，天高地遠，結綬萬里，瑤草徒芳，幽閨琴瑟，高臺流黃，明月白，往來，與子之別，思心徘徊——

……

陳之與冉盛三百人這次回京都是簡裝輕騎，比出京時快捷得多，也未乘船橫渡太湖，九月初二趕至吳郡拜訪朱太守，主要議及京口至錢唐運河之事，請朱太守召集吳郡大族共議，錢唐陳氏願捐資一千萬錢促此事，運河建，所經之皆益，不僅可調節旱澇，更便於貨輸運，而且錢唐至京口河道縱橫，只需勘察好地形，選取最便捷的路徑將南北向的河道鑿通，這條運河所需人力財力並沒有多麼龐大——

朱太守何嘗不願意造福鄉梓，既有陳之倡導，當即一口答應，本立即召集士庶大族共議，請陳之與會，但陳之皇帝徵召，不能在吳郡多停留，只去涇河北岸的范氏莊園拜會了服喪守孝的范寧，祭拜了范汪之墓，並邀范寧出服之後赴鄴城助他，范寧答應了。

在晉陵，陳之又拜會了晉陵史刁彝，刁彝也同意與吳郡通河道，京口至錢唐運河之事初定。

西府的急文書就是在晉陵送到陳之手上的，卻是大司馬桓溫急召陳之姑孰議事，有急軍——

陳之心知這是苻堅與拓跋什翼犍聯兵侵犯並、冀二州的消息傳到了，這是陳之早就布置好的，為的是防備桓溫奪他兵權不讓他回河北，這也算是借敵以自重了。

九月十四日，陳之、冉盛一行建康城，皇帝司馬昱即命傳見，談半晌，陳之辭出，連夜拜訪郗超、謝安諸人，次日一早便離開建康，十九日至姑孰西府拜見桓溫，時隔百日，桓溫更顯衰憊，因桓熙害陳之，桓溫自桓氏聲譽損，便暫緩求王爵，想待非議平息后再說——

桓溫將加急送來的軍文書給陳之看，命陳之即刻返回河北嚴加防備，陳之表示遵命，將要辭出時，桓溫又喚住他，說道：「我廢桓熙另立世子，想聽聽陳掾的高見。」

陳之不安道：「在下原建議明公立嫡以長不以賢，不料竟出這等事，之甚愧，實不敢再干預明公家事，明公還是與荊州桓車騎、司州桓刺史商議另立世子之事吧，只要明公定下的，在下定當全力輔佐，以報明公知遇之恩。」

桓溫點點頭，示意陳之退下，獨自伏案深思，他有六子：熙、濟、歆、禕、偉、玄，其中四子桓禕不慧、不辨菽麥；長子桓熙已廢，次子桓濟令名不彰，五子桓偉尚，而三子桓歆和子桓玄是庶出，桓溫現在最子桓玄，又李靜姝日夜蠱，有立桓玄為世子之意，但桓玄才四歲，桓溫實難下決心立桓玄，所以另立世子之事就一拖再拖——

顧愷之這次請得桓溫準許他隨陳之赴冀州，名為參議軍事，其實是呤詩作畫。

陳之、冉盛、顧愷之一行四百餘人，還有冀州別駕盧佑率領的送錢糧進獻朝廷的冀州軍士和民夫二千人渡江北上，陳之等人輕騎先行，讓盧佑領著步卒和民夫後行，十月中旬趕到，與桓、沈勁等人相見，問起秦、代聯兵侵犯之事，沈勁道：「因并州桓刺史重兵防衛壺關、晉，冀州武猛從事劉牢之引一萬步騎屯駐汲郡、黎，苻堅、拓跋什翼犍不敢擅兵戈，但此二胡素有覬覦中原之心，陳刺史不可不防。」

桓與侄子桓熙關係頗，聞知桓熙國陳之之故被廢，對陳之甚是不滿，此次相見便冷淡得多，陳之不以為意，在呆了一日，便趕回鄴城，此時已是十月將盡，北地寒冷的冬天開始了，冉盛未在鄴城多停留，與荊奴及兩百輕騎趕赴遼西，陳之直送出漳水北岸，臨別時冉盛下馬跪拜道：「阿兄，弟駐守遼西，今後難得有回江東之日，阿兄若回陳家塢，代弟在老主母墳頭添一抔土，老主母的恩小盛沒齒不忘。」說罷，踏鐙上馬，急馳而去，那兩百遼西驃騎旋風一般跟上——

陳之目視冉盛一行遠去，心中惆悵，他明白冉盛的心意，陳家塢是冉盛的家，年漂泊的冉盛是在陳家塢到了溫暖親，還有對潤兒的迷茫，現在既知娶潤兒不可能，而潤兒也定然是要嫁人的，那麼陳家塢對冉盛來說就有點不堪回首了，也許要很多年以後，冉盛才會過這道心坎——

……

在建康時，陳之曾向任吏部尚書外舅陸納請求將荊州武陵郡文學掾調任冀州文學掾，同時他也給遠在荊州的徐邈寫了一封長信，邀他至冀州教授儒學，次年即咸安六年四月初，徐邈帶著家眷還有幾個弟子從江東來到了鄴城，陳之大喜，與顧愷之還有長史崔逞、司馬蘇騏等人出城相迎，陳之與好友徐邈自咸安二年八月後再未見過面，此次闊雖重逢，自是歡喜，徐邈把妻兒都接到冀州，顯然是要在冀州長住了，徐邈妻馮凌波是陳之義妹，這次徐邈是先到錢唐接了馮凌波母子再北上的，跟隨徐邈來冀州的還有兩個陳氏家僕，帶來了家鄉的葛仙茶、黃麻紙，還有寶貴的家書——

家書一疊，陳之一一拆閱，先看嫂子丁微的信，卻是說西府主簿王珣去年底曾至陳家塢，名義是拜訪宗之，其實是向潤兒求婚，丁微覺得這個瑯琊王氏子弟人品才華俱佳，只是量實在矮小了一些，詢問潤兒意見，潤兒卻不置可否，所以丁微寫信請陳之回信開導一下潤兒，還有，宗之已被揚州大中正定為二品人，謝度徵辟宗之為兗州記室書佐，將於六月到任，兗州距冀州不甚遙遠，宗之會去鄴城拜見丑叔，最後，丁微提到英姑已經於去年臘月初九去世，遵其願，葬於陳母李氏墓側——

謝道韞在信里說南下開荒尚未開始，從錢唐至京口運河卻是已大集民夫開鑿，建海港造巨舟之事正有條不紊籌備，請陳郎勿慮——

陸葳蕤、小嬋也都有書信，是關於小伯真和小芳予的趣，那慕容欽忱也用工整的《張遷碑》漢隸給陳之寫了一封信，已於去年十月二十一日生下一子，健壯可，由謝道韞暫取名仲渝，慕容欽忱現在已到了建康母兄，想帶著仲渝來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