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難纏的侄

七月二十五日，陳之與桓石秀、田、蔡廣一行兩百餘人抵達都城建康，建康城自去年被天師道妖人盧竦攻破廣莫門后，晉室君臣痛定思痛，聚錢五千萬，開始修建都城六門城牆，籬笆土牆的風格是一去不復返了，廣莫門周遭的城牆已先期建，高峻雄偉，警衛森嚴，.

初秋斜照，碧天如洗，大城巋然，陳之騎在馬上，眼廣莫門城樓，慨萬千，自二月十二離京，先是赴姑孰，再至京口，然後渡江北上遊說兩淮諸塢，在下相縣劉家堡聞知庾希叛攻破了京口城，當即星夜趕回，設計瓦解了庾希叛黨的軍心，擒獲叛黨首領解送京師，又再赴淮上，拜訪諸塢民帥，從二月至七月，馬不停蹄，行程將近萬里，辛苦自不待言，且幸諸事也算順利，北府軍已建制，現在他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來這甜的生活了，親迎、雙娶、房花燭，人生第一事就在近前——

田等人自有吏部員接待，陳之帶著黃小統一干陳氏私兵僕從徑回秦淮河畔陳宅東園，來福正在在指揮下人搬取，見陳之歸來，大喜，道：「小郎君回來了，小郎君回來了，哈哈。」

婢僕奔走相告，闔府歡，一種喜氣霎時瀰漫開來。

陳之先去拜見四伯父陳咸，年近七十的老族長陳鹹的滿頭銀髮比年初又白了幾分，神卻依然矍鑠，見十六侄如期趕回，樂呵呵道：「伯父早間還在念叨著你呢，說你這兩日應該要回來了，果然！」又道：「陳家塢族人近日也將都，錢唐七姓士族都將派人來賀喜，到時會極其熱鬧。」

陳之向四伯父略略稟報了遊說兩淮之事，便即院去拜見嫂子丁微，剛走到雙廊樓后的曲池畔，就見丁微、潤兒，還有小嬋、阿秀諸婢正往前院行來，陳之急趨數步，施禮道：「嫂子安好。」直起腰，又對潤兒道：「潤兒又長高了些。」目視小嬋，微笑致意。

丁微、潤兒、小嬋諸人驚住了似的，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陳之不說話，似乎不認得陳之一般——

陳之詫異道：「嫂子，怎麼了？」

丁微這才莞爾一笑，說道：「小郎奔波辛苦，現在回來要好好歇息。」

陳之醒悟道：「嫂子是說我黑瘦了是吧，嘿，這可沒辦法，一路都是騎馬，四月至今，每日在炎下趕路，曬了幾層皮，這次比去年出使長安還辛苦一些。」

潤兒上前，拉起丑叔的手，果然是糙紋裂，不復往日白皙溫潤，不眼圈一紅，險些要掉下淚來，小微微噘著，說道：「丑叔太辛苦了——」

小嬋著之小郎君，心裡憐惜的卻不能象潤兒這般表。

陳之笑道：「怎麼了，丑叔曬黑了就把江左衛玠的名號給丟了嗎？」

丑叔回來了就是最高興的事，潤兒立即轉悲為喜，「格格」笑道：「誰搶得去？丑叔就算曬黑了一些也還是沒人比得上。」看了看母親丁微，又向小嬋，問道：「小嬋姐姐，你說是不是？」

小嬋含笑應道：「是。」眼陳之，心道：「我倒是覺得之小郎君曬黑了一些更好看了。」

陳之笑道：「我已黑瘦老兵，和江左衛玠遠矣，讓宗之接任這一綽號吧。」

丁微抿而笑，潤兒笑得清脆，說道：「阿兄可以和丑叔比了嗎，不知道哦。」

陳之問：「宗之還沒從吳郡來京嗎？」

丁微道：「上月有信來，說這月月底會到，也就這兩日了，小盛五月間回來過一次，說八月初會再回來。」

進水香榭坐定，阿秀上茶，陳之問丁微：「嫂子在京中可住得慣？」這樣問時，眼睛打量著嫂子丁微，見其臉瑩白里著紅，氣甚佳。

丁微笑道：「似乎比陳家塢還習慣了，我和潤兒剛從烏巷回來，一日去烏巷，一日去橫塘——」

潤兒道：「兩個丑叔母賽著對潤兒好，潤兒好快活。」

陳之大笑，因問：「嫂子，道韞虛勞肺疾痊癒否？」

丁微道：「月前請宮中太醫診治過，都說已痊癒。」

陳之甚喜，這時黃小統托僕婦來問，那一箱書籍和焦尾琴存放何？陳之便讓搬取到水香榭來，一面對嫂子說這是陳留蔡氏族贈送的，他準備把那五卷蔡邕手書的《魯詩》送給陸葳蕤，把焦尾琴送給謝道韞——

潤兒近來就是向謝道韞學琴，見到這四大名琴之一的焦尾琴，不勝艷羨，這焦尾琴未上琴弦，不知彈奏出來的琴音何等妙？潤兒輕琴軫，忽然道：「丑叔送給兩位丑叔母的禮，兩位丑叔母都會作為嫁妝帶過來的吧？」

丁微忍不住笑，手指虛點著潤兒的腦門，半惱道：「你你你——」

小嬋、阿秀皆掩口而笑，潤兒眼睛睜得大大，裝作無辜，可極了。

陳之笑著起道：「我現在去烏巷，潤兒要不要隨我去？」

潤兒正想應聲說好，一轉念卻道：「丑叔還是獨自去吧，下次潤兒再陪丑叔一起去。」

丁微忍著笑，送小郎出門，潤兒陪丑叔在曲池畔走了一段路，池裡的荷花已經凋謝，荷蓋也開始枯黃，菱角卻正是將時，綠葉紫藤，很是鮮艷。

潤兒道：「丑叔，告訴你一件事，五月間這裡荷花最盛時，兩位丑叔母都來這裡賞花呢，悄悄來的，嘻嘻。」

陳之微笑，三吳舊俗訂婚後親迎前男雙方是不能見面的，未親迎就登夫家門更會被人取笑，不過他與葳蕤和道韞都未遵守，雙娶兩大門閥郎本就是驚世駭俗之事，豈在乎那些枝末小節，現在，他就要去見謝道韞——

潤兒忽問：「丑叔是不是喜歡謝家醜叔母多一些？」

陳之知道潤兒為什麼會這樣問，說道：「謝道韞患有肺疾，所以先去看，夜裡再去陸府拜訪。」

潤兒抿一笑，這含神態酷似其母丁微，好奇心不減，說道：「兩個人，總應該有一個多一些、另一個一些的。」

這個侄頗難纏，陳之道：「潤兒和宗之，你們娘親喜你們兩個孰多？」

潤兒瞪大眼睛道：「丑叔愚弄人，這母子和夫婦是不一樣的，不能這麼譬喻，而且就算是娘親對我和阿兄，也是有點差別的，潤兒覺得呢，娘親更喜歡我，嘻嘻。」

陳之笑道：「是是，好了，待丑叔回來再與你分說。」

陳之沐浴更後來到烏巷謝府，正是黃昏時分，先拜見謝安、謝萬，呈上謝琰的家書，謝安、謝萬已經知道陳之招攬淮北流民帥大獲功的消息，都甚是欣喜，陳之現在是他謝氏的佳婿，陳之建功立業、地位提升，對他謝氏亦有榮焉。

陳之向謝安、謝萬稟報了遊說五大流民宗部的經過，謝萬點頭讚許道：「先說服了田，另幾個就容易了，之的鑒人之實在神奇，竟能看出慕容恪今春將發病，田自然驚為神算，拜服不已，哈哈。」

陳之微笑，又敘談半晌，請示道：「兩位叔父，之想去看一下道韞。」

謝安笑道：「去吧，禮教豈為我輩而設。」

陳之在前，黃小統抱著琴盒在後，走上聽雨長廊，就看到廊那端的薔薇小院柳絮在張，一看到他，趕扭頭傳聲道：「陳郎君來了——」

薔薇小院，花團簇簇，各薔薇爭奇鬥妍，淡淡花香縹緲，謝道韞迎出院門，看著陳之大袖飄飄走來，便施下禮去，低低說了一聲：「陳郎安好。」知道陳之沒聽見，低眉一笑，抬起頭來卻是一愣——

陳之立在謝道韞面前，含笑問：「英臺兄，對面不相識了嗎？」

謝道韞沒顧陳之的謔笑，只是看著陳之的臉，輕聲道：「陳郎清減了好些，淮上之行勞心費力是吧。」

陳之打量著謝道韞，說道：「還好，不算太累，道韞大好了吧，甚。」誠然甚，謝道韞開口他陳郎了。

此時的謝道韞比當初未患病時氣尤佳，也了一些，當然，這是相對謝道韞以前的清瘦而言的，並非真正的，高挑的材姿態綽約婉妙，瓜子臉，雙眉斜飛，狹長眼眸盈盈春水，也比先前白膩了一些——

陳之也不待房坐定，就抓起謝道韞的手為切脈，半晌，鬆開指尖，卻又握住修長手掌，說道：「真是天遂人願。」

謝道韞見陳之雖然黑瘦了一些，但神煥發，更有一種英氣讓迷醉，當年文弱秀、被人看殺的衛玠何曾有這樣俊拔清雋之！

謝道韞被陳之看得有些難為，低頭道：「子重——」

「陳郎。」陳之糾正道。

謝道韞面一紅，低聲道：「嗯，陳郎，陳郎是何時到的？」

陳之道：「午後到的，拜見了我四伯父和嫂子，就來這裡了。」

謝道韞心裡極是甜，倒不是因為覺得了陸葳蕤一頭而得意，明白陳之是關心的病，世事神奇，何曾想到疾病亦能促姻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