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陳尚歸來

陸葳蕤來過陳家塢之後，陳之是大大鬆了一口氣，因為自六月下旬以來，本縣除了八大士族之外，幾乎所有的地位不低、頗有田產的庶族都請了妁來陳家塢提親，說這家娘子貌、那家郎聰慧，乃陳郎君之佳偶，就連劉尚值之父劉族長都親自登門，要把他侄許配給陳之——

不僅錢唐縣，附近的餘杭、余暨、山、嘉興，甚至吳郡城都有遠道來的說人，那吳郡城的想必就是某個曾經送了香囊給陳之的膽大而多的郎，.

六月底、七月初，每日都有幾起上門說之人，本縣的好酒好菜款待一餐送走，外縣的還得安排其歇夜，來福之妻曾玉環平添了許多勞碌，好在心愉快，每天看著不斷有乘車的步行的妁來到陳家塢，曾玉環便與長媳趙氏和大肚子的次媳黃氏猜測這又是誰家的人，有時宴廳里坐著好幾個人用餐，互相大眼瞪小眼，以為仇敵。

馮夢熊之妻孫氏聞風而，以通家世誼、探陳母為名，再次攜馮凌波上門。

若這次陸葳蕤沒有來，那麼陳母李氏真會被那些巧舌如簧連張儀、蘇秦都要甘拜下風的說人說了心，難免要催促陳之早作決斷，陳之事母至孝，那真是非常為難的，但現在，陳母李氏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陸小娘子這般麗溫婉，還給行了「手拜」大禮，雖然知道要娶陸氏郎很難，但丑兒既與陸小娘子投意合，這個做母親的萬萬不能拆散他二人，就算再難也要讓兒子爭取一下——

陳母李氏心想：「我西樓陳氏長媳丁微如此出，丑兒才貌猶勝慶之，說不定真能娶上陸家郎。」

所以陳母李氏打定主意，對那些說人一概婉拒，唯一讓陳母李氏到歉疚的是馮凌波，這孩兒容貌都不錯，馮夢熊又是陳之先父的摯友，門當戶對，但現在，陳母李氏把馮凌波認作義，真正與陳之兄妹相稱。

馮妻孫氏雖然怏怏不樂，但沒聽說陳之與誰家定了親，本縣、外縣都沒有，也就稍微好了一些，回去對馮夢熊道：「給陳之說的人踏破了陳家塢的門坎，陳母一概拒絕，連我家凌波都看不上，看來陳之是想高攀士族郎了。」

馮夢熊笑道：「以之現在的名，娶士族郎也不是沒有可能，當年慶之不就娶了丁氏郎嗎。」

馮妻孫氏嘀咕了一句：「那不也沒有好結果嗎。」這事就算過去了，從此不再提與陳氏聯姻的事。

六月二十四，謝道韞派人送信來，詢問陳母李氏安否？又說三叔父謝安憂心北征，月初去了淮南為四叔父謝萬出謀劃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又道思及在吳郡與子重清談、手談，待秋涼時會與其弟度再次來陳家塢——

隨信來的還有謝道韞近日畫的《東山竹圖》，峰巒疊嶂、樓閣掩映，描繪謝安與客遊玩的景象，構圖、用都極有水準，陳之自問不如。

陳之無畫回贈，他畫的比較滿意的一幅《霧起九曜山》、《羽蔦蘿圖》，因陸葳蕤喜，就送給陸葳蕤了，當即寫了回書，將新編的《一卷冰雪文》幾十則讓那健仆帶回去，想了想，又用鵝筆畫了一角棋枰，出了一道死活題讓謝氏健仆一併帶去給謝道韞。

陳之對謝道韞說的秋涼後來訪有些奇怪，謝道韞還有自由隨遊玩嗎？也不好問那謝氏健仆，謝道韞與王凝之定親否？王凝之二十五、六歲了，若定了親，應該很快就會請期、親迎的。

想起謝道韞終生為友之語，陳之怔怔出神，詠絮謝道韞這樣的紅知己是所有男子的夢想吧，一個妻、一個膩友，可以嗎？

七月初二午後，陳咸長子陳尚從建康歸來，陳咸與陳尚父子是端午節后啟程赴都的，至今兩個月了，舉族掛念，除了陳之之外其他族人又不知族長父子赴都究竟為了何事？

陳尚一回來，先去南樓向母親問安，也未及與兩位兄弟說上話，便來見陳之。

人就是要歷練的，陳尚以前足不出鄉閭，吳郡也只是上次陪父親去過一回，讀萬里書、行萬里路，局促鄉里書讀得再多也只是一個小儒，這次隨父去建康，見識了山川之雄奇深秀、拜訪了不以前只是聞名的顯貴名士，見識大長，氣質也變得沉穩涵蘊了許多。

陳尚先向陳母李氏問安，陳母李氏問陳尚與四伯這兩個月在建康有何要事？陳尚含糊應對，陳母李氏亦未深問，陳尚隨即起與陳之去書房談，二人隔案對坐，小嬋奉上清茶後退下。

陳之含笑道：「三兄辛苦了，來回兩千多里，路上都要一個多月吧，四伯父還留在建康嗎？」

陳尚掩飾不住心興之意，說道：「是，我父留在建康，等天氣涼些再回來，我過幾日還要再赴建康——」話鋒一轉，用一種似埋怨實歡快的口氣說道：「十六弟，你瞞得我好苦，去建康路上爹爹一直都不對我說此行為了何事，直至見了建康城，爹爹才對說起這件大事，我可是煎熬了一路，爹爹說那是對我的磨礪，這樣一來我的耐就練出來了——」

陳之見陳尚這麼從容，不急著說結果，就知道定有好消息，便笑道：「三兄現在也是磨礪弟的耐啊。」

陳尚爽朗一笑，雙眉輕揚，沉聲道：「十六弟，爹爹讓我先回來告訴你一聲，我錢唐陳氏籍士族有，我與爹爹到建康時，郗參軍尚未回姑孰，爹爹持郗參軍之信去見賈弼之賈令史時，卻好遇見郗參軍，郗參軍對十六弟讚譽有加，說是當世英才絕不能屈居下潦，請賈令史一定設法恢復穎川陳氏錢唐一脈之士籍——」

陳之點頭，穎川陳氏本是世家大族，恢復士籍的說法比較服眾。

陳尚繼續說道：「賈令史研東漢以來世家門閥變遷，對中原士族、南遷士族了如指掌，看了我陳氏的簿閥和簿世，凝思半晌，與我父細細分析了當今士族形勢，若論簿閥，穎川三大族，荀氏、陳氏和庾氏，陳氏排名還在穎川庾氏之上，今之大族，瑯琊王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家族顯名也只在後漢桓、靈之際，陳郡謝氏更是後起門戶，而漢魏之際真正的世家大族諸如范盧氏、博陵崔氏、弘農楊氏、河東裴氏都留在北地並未渡江南下，這些大族由於聚族而居、深固、部曲眾多，無論匈奴劉淵、還是羯趙石勒、還是現在佔據中原的慕容氏，對這些大族都是竭力拉攏，所以說真正的傳承數百年的大族大多數還在北地，南渡的都是與元帝關係切的一些新興家族，這些家族在北地基尚淺，跟隨南下反而獲得了的地位，而另一些渡江的北地大族如陳留阮氏、穎川荀氏、瑯琊諸葛氏卻未到重用，淪落為二等士族，有些旁支更是了庶族寒門，我錢唐陳氏便是其一。」

陳尚說了一大通，飲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又道：「這並非賈令史原話，有些話賈令史不會這麼明說的，諸如新族舊族，那豈不是得罪人，是我聽了賈令史的話后又翻看了賈令史編著的《姓氏譜》總結出來的。」

陳之道：「三兄所言極是，對司馬氏而言，是不大願意讓那些宗族部曲強大的門閥渡江的，怕危及其皇權，還是扶植新門閥更穩當，所以阻在淮南、淮北的流民宗帥眾多，這些人了江左的屏障——三兄，那賈令史又將如何助我陳氏恢復士籍？」

陳尚道：「賈令史言道，寒門士籍極難，就連皇帝都無力將一寒門擢升為士族，因為這將搖士族本、壞了規矩，江左僑姓士族和三吳士族都會群起非議，所以說難是極難，好在錢唐陳氏並非毫無淵源的寒門，乃是陳長文之後，陳長文名氣之大可以說在當今士族中無人不知，九品中正制讓士族惠實多，長文公的後人了庶族，這讓天下士族面無啊，當然，單單擢拔錢唐陳氏士籍，那承的力還是過大，會有很多人挑刺，諸如質疑咱們簿閥的真偽、非議我父祖輩職低微等等，這就要求聯合其他一些南渡后淪落的舊族，一起製造聲勢，將這一批舊族同時恢復士籍，在我陳氏拜見賈令史之前，有汝南梅氏、瑯琊孫氏、滎鄭氏分支、諸城劉氏分支、范盧氏分支都來求見賈令史，有的還到司徒府拜見大司徒司馬昱，要求恢復士籍——賈令史之意是把這批北地舊族今為寒門的集中起來，一起向司徒府提出申請，請求廷議，要求劃士籍，這樣可形聲勢風議，士籍的希就很大。」

陳之點頭道：「很好，賈令史此法可行，對了，三兄，那瑯琊孫氏是否就是孫泰一族？」

陳尚道：「正是，我這次回來就是來約孫泰一道進京，孫泰乃杜道首高徒，在建康頗有信眾，瑯琊孫氏也是北地世族，渡江后族無恆產、士籍無名，杜子恭以曾為瑯琊孫氏謀士族奔走，但未能如願，所以此次籍士族之舉，邀孫泰一起去，就多一分勝算。」

陳之眉頭微皺，孫泰、孫恩叔侄三十多年後要掀起一場毀滅東晉的大，但現在孫恩還未出世、孫泰也只是天師道一個傳法門徒，而且還是寒門，不能把尚未發生的大現在就怪罪到孫泰頭上，他陳之既靈魂融合到這個世上，總要改變一些什麼吧——

陳之道：「那好，三兄要累了。」

陳尚興道：「這是我族第一等大事，若功籍士族，陳氏列祖列宗都有彩，子孫後輩惠，我這麼點辛苦算什麼，還有，了士籍，後年的齊雲山雅集，謨弟、譚弟就能以士族子弟份參加，定品也是六品以上，而十六弟也可以重新定品，以十六弟的才識和聲，定二品何難。」

陳之問：「三兄，四伯父是如何吩咐的，這事現在能對族人宣佈嗎？」

陳尚道：「爹爹叮囑過，不能說，非到籍之事確定無疑才能告知族人，現在只推說為我謀取職。」

又閑談了一會，不覺日暮，陳尚回南樓去，不一會又送來一封信，是郗超寫給陳之的，郗超的章草書法秉承其祖大司空郗鑒和父親郗愔的高妙疏散的書風，筆意流暢、風致高雅，信中無一字提到助陳氏士籍之事，只說玄、佛之語，談般若空、說真如無我，又問陳之見過東山謝安、棲寺老僧支愍度否？

陳之看罷信，問陳尚：「郗參軍是否說了如何回信？」

陳尚搖頭道：「郗參軍只說盼早日再與你相見，秉燭聯榻夜談。」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陳尚便趕去杜府見孫泰，孫泰對陳之頗為不滿，起先對陳尚也很是冷淡，但一聽是士族之事，頓時大喜，便請陳尚一起去見其岳父杜子恭。

杜子恭聽罷陳尚轉述賈弼之之言，微微點頭，卻問：「是何人將錢唐陳氏引薦給賈弼之的？」

陳尚稍一猶豫，據實道：「是郗嘉賓郗參軍。」

杜子恭含笑道：「吳郡傳言，盛德絕倫郗嘉賓與江左衛玠陳之一見如故，徹夜長談，看來傳言不虛，郗嘉賓對陳之果然是十分惜才，要助錢唐陳氏士籍，如此說陳之日後是要西府效力的了——」轉頭對孫泰道：「敬遠，此次瑯琊孫氏若能重士籍，你要好生相謝陳之才是，若無郗嘉賓之力，賈令史豈會如此竭誠相助！」

孫泰面上唯唯，心裏頗不舒服。

杜子恭道：「事不宜遲，明日即便起程赴建康，我陪你們一道去，此次務必功。」

孫泰、陳尚俱大喜，杜子恭在江左聲極隆，這聲雖非名士聲，但天師道的影響力是巨大的，有杜子恭同往，那就穩妥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