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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六、眼前畫中人

?六、眼前畫中人

從支起的窗扇照進來,大片明亮的緩緩延、移,木樓小廳也就有了黃昏的層次和變化,微風拂帷幕,.

雨嬋和阿秀在樓廊上小聲地說話,小廳中只有丁微和陳之叔嫂二人。

微將幾的鬢髮掠在腦後,微笑問:「那位祝公子是上虞祝氏子弟吧?」

之答道:「是,與我同在吳郡求學,這次一道結伴還鄉。」

微頗為詫異,知道小郎不會瞞什麼,不過看那祝公子很象是易釵而弁的子啊,難道看錯了?輕笑一聲,說道:「嫂子方才真是大吃一驚,以為你把那陸氏郎帶出來了,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之臉一紅,赧然道:「嫂子取笑了,我怎麼會那麼做!」

字一字,最是難解,就是做出不可理喻之事也不稀奇。

微點頭道:「我知道小郎穩重,只是那祝公子真的很象是子啊,小郎與他同學日久,未覺什麼異常嗎?」

之嘆服嫂子的敏銳,說道:「這祝英臺的確是有些象子,其才識男子亦有,心高氣傲,不假辭,常與我辯難經義,辭鋒銳利,從不肯讓人,我亦不深究是男是,只當作是很相得的朋友。」

微「嗯」了一聲,心裡雖然還是覺得此中關係微妙,但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便問陸葳蕤近況?靜靜地看著眉目清朗、氣質超拔的小郎臉微紅地說他與陸葳蕤往之事,心裡既為小郎高興,又為是他擔心,看來小郎與陸葳蕤已經苗深種,這條艱難路一定要走下去了——

丁異派人來請陳之去赴宴,這又是從未有過的事,絕不僅僅是因為祝英臺的緣故,丁異不至於因為陳之結了上虞祝氏子弟就對陳之也禮敬有加,上虞祝氏也只是二等士族,還不備那麼大的面子,丁異是因為知道了陳之明年將任吳郡文學掾,有陸納提攜,首任便是九品閑職,陳之在仕途上能走到哪一步還真是難以逆料,但可以肯定的是,陳之將比其父陳肅的八品郡丞、其兄陳慶之的八品縣長更有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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筵席間,丁異問起褚儉近來是否還刁難陳之?

之答道:「自庾中正經義考核后,一直平靜無事。」

丁異笑道:「褚儉也是沒有想到你能從容應對庾中正的問難,還有,沒有想到陸使君會不顧拂了庾中正的面而力保你,褚儉真是失算,這回陸使君也惱他了吧,這真是害人不反害己。」

之唯唯,不作評論。

丁異又道:「本縣縣令汪德一將於八月間卸任,我聞那褚文謙想謀錢唐縣令之位,之在郡上可曾耳聞?」

之道:「錢唐是大縣,縣令是七品,七品以上員屬朝廷直接任命,所以晚輩未聞郡上有此消息,只是這褚文謙是本縣人,也能做本縣的縣令嗎?」

丁異道:「按律是應迴避的,只是永嘉南渡以來,律法弛廢,朝廷為收攬江左士族之心,往往任命本地士族任本郡、縣長,陸使君不就是吳郡人嗎?」

之點頭稱是,並無二話,因為有些話他說並不合適。

丁異說道:「褚文謙若能造福鄉梓那就最好,若想以此為褚氏謀私利,那本縣其他大族也不容他,之也要提防一二。」

之躬道:「是,多謝丁舍人提醒。」

丁異見祝英臺很說話,以為這位祝氏郎君不擅言辭,也就不與祝英臺多說什麼,免得祝英臺訥訥慚。

晚宴罷,丁春秋邀陳之、祝英臺去小杭河畔散步,祝英臺推說趕路辛苦,要早些歇息,獨自回客房了。

之便與丁春秋到小杭河走了一會,說些同學舊事,丁春秋笑道:「這個祝英臺真是怪脾氣,有時說話滔滔不絕,有時一言不發,若不是我知道他是這種,還以為他是看不起我丁氏呢。」又問:「祝英亭還留在吳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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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本月前已先回上虞。」

丁春秋問:「子重明日回陳家塢?」

之道:「是,也許過兩日又要來,也許端午後來。」

丁春秋「嗯」了一聲:「要帶宗之、潤兒來看我三姐是吧。」

……

之回到嫂子丁微的小院,上木樓書房與嫂子相談了一會,便去歇息,次日一早,拜別嫂子,又去向丁舍人、丁春秋父子辭行,與祝英臺二人上路回陳家塢。

微送至別墅大門,對陳之道:「小郎旅途辛苦,到家休息幾日,過了端午再帶宗之、潤兒來看我吧。」

之道:「宗之、潤兒都盼著我回去帶他們來看母親呢,肯定是急不可耐了,後日五月初一我帶他二人來,嫂子也很想他們了吧?」

微的確非常思念兩個可孩兒,悄聲道:「小郎辛苦了,代我問候阿姑,過些日子我懇求叔父讓我回陳家塢探阿姑。」

微是看到叔父丁異現在對陳之的態度有了明顯變化,才想著哪日求叔父試一試,若在以前,不得挨一頓訓斥,怕是乾脆不讓宗之、潤兒上門了。

之道:「好,母親也時時惦念著嫂子,每次我從這裡回去,母親總要仔細問嫂子的近況。」

祝英臺過來向丁微作揖道別,三輛牛車離開丁氏別墅,祝英臺見陳之步行,他也下車與陳之並肩行走,走出數十丈回頭看,丁氏別墅門前的枇杷樹下,丁微靜靜佇立——

祝英臺道:「子重兄,你有一個好嫂嫂啊。」

之遠遠的朝嫂子丁微揮了揮手,對祝英臺道:「是,我嫂子是普天下最好的嫂子,可惜我兄長早逝——」

祝英臺默然走了一程,說道:「我在上虞就聽過令兄嫂之事,我不諱言,絕大多數人是不贊令兄嫂這段姻緣的,但我卻不那麼想,丁氏嫂嫂承家族的非議一意要下嫁寒門,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這是個奇子啊!這次親眼看到丁氏嫂嫂,才發現還這麼麗,而且非常聰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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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微笑道:「我嫂子是錢唐第一名媛啊。」

祝英臺看了陳之一眼,笑問:「那吳郡第一名媛與錢唐第一名媛相比,如何呢?」

之道:「英臺兄,我們繼續昨日關於《莊子.漁父》里的『八疵』、『四患』的辯難吧。」

祝英臺一笑,便執一端,代言孔丘與陳之代言的「漁父」辯難,不知怎麼的,心裡有些悶悶的,辯起來也詞鋒不利,全無往日旁徵博引、搜玄鉤沉的機敏與嚴謹,沒兩下就被陳到死角,無言作答,這是陳之與其往數月來極其罕見的。

祝英臺到:「子重兄,我今日談興不佳,你辯贏了我也勝之不武。」

之微微一笑,說道:「英臺兄坐到車上去吧,到陳家塢還有近四十里路呢。」

牛車逶迤向南,於辰時末來到楓林渡口,祝英臺下車與陳之並肩立在江堤上,看著渡船向這邊而來——

「子重兄,桓野王就是在這裡贈你柯亭笛的嗎?」祝英臺很有興緻地問。

之遙指對岸那大片的楓樹林道:「在那邊——哦,你沒看過衛先生畫的那幅《桓伊贈笛圖》。」

祝英臺著對岸高大茂的楓樹林、江上的紫菱洲、奔流不息的錢唐江水,展道:「何必看畫,江流楓林依舊,畫中人又在我眼前,豈是單薄畫卷能比的!」

之笑道:「英臺兄想聽我吹奏豎笛了?」

祝英臺梨渦淺現:「子重兄有意緒否?我可不想你敷衍我。」

之道:「我做任何事都不敷衍,每次吹曲我都是全心全意的,但意緒好比靈,不能想有就有,陸平原《文賦》有雲『,文以生』,音樂也是如此,有境、有意緒才能吹奏平日難有的妙音,又好比書法,王右軍、謝安石兩大書家寫字無數,但讓他二人自己滿意的書也寥寥可數。」

祝英臺致歉道:「算我失言,子重兄從未敷衍過我是嗎?那我問一句,此時算得有境、有意緒否?」

之道:「尚未有。」

祝英臺一嘆:「要等那一刻,還真不易啊,不過我算是有幸,聽到過子重兄的三次妙音。」

之問:「三次?除了郗參軍那次還有哪兩次?」

祝英臺眼,說道:「那次你吹笛送客,吹了很久——」

之恍然道:「是了,原來你還在聽啊,我以為你早走遠了——那麼還有一次呢?」

祝英臺遲疑了一下,說道:「還有一次也是你吹笛送客,也許是我自己心有所,覺得分外妙吧,你自己或許不覺得。」

之點頭嘆道:「是啊,音樂是需要妙賞的,這就是知音啊,世無鍾子期就無俞伯牙。」

祝英臺覺得雙頰有點發燙,說道:「渡船靠岸了,子重兄請吧,船行江上為我吹奏一曲,那種融、神思飛越的妙音不是想聽就能聽到的,也許一月、也許一年,我哪裡等得及——退而求其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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