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韋皋清楚聽到,自己馬邊伴侍的大將張芬,開心地對自己喊到:「賀喜韋令,封禪和禪之後,軍使們逐個還朝廷兵權和版籍,真的是天下太平了!」
韋皋差點要吐出來。
「逸崧,你......!」
同樣,剛剛出城至藍田驛的杜佑,聽到這一系列的朝政變故,也嚇得趕灰溜溜地往商道而行,唯恐不及。
淮海行省在京進奏院中,碩大的雨珠不斷順著瓦當落下,結連為一幕雨簾,落在軒廊的磚石上,發出迴響聲不絕。
高岳著蒙蒙的雨霧,良久不言。
此次雖然有許多人要前來相送,可高岳卻一概回絕,最終只有門下侍郎平章事鄭絪在場。
「有故事想說嗎?」鄭絪於坐榻上,給高岳斟了杯酒。
要是以前的高岳,肯定會是副得意非凡的神,可現在高岳的臉上,卻滿是寂寞,聽到鄭絪的話后,才勉強出笑來。
他在對面坐了下來,接過酒盅,回答鄭絪說:「我在淮海任上,多次遣送大船航去倭國,得到些新奇的劇談資本,其中有個故事,是渡海來的請益僧告訴我的,我便說給你聽吧。」
「久雨無聊,不過高三你也不必像韋令、杜嶺南那般走得急,有個奇談用來佐佐酒,倒也好。」
高岳想了會兒,便開口說:「不知道是什麼年代,或者是上古,也可能是不久前,當然也可能在未來,倭國的都城發生過一樁兇殺案,一位砍伐杉樹的樵夫,在京郊山科的竹林中,看到一,人是被刀鋒殺死的,濺滿了四周的竹葉,慌張下樵夫就告訴了倭國的不良人......後來,有位行腳的僧人證實樵夫的說法,他作證說,其實是名倭國折衝府的武士,當天他看到這武士牽著匹馬,載著妻子,往竹林那邊走去......」
雨中,鄭絪握著酒盅,認真而安靜地聽著高岳的敘述,偶爾飲下上好的燒春,便繼續聆聽下去。
當高岳緩緩敘述完后,鄭絪將酒盅放下,看著庭院裏的雨,覺得周更加寒澈。
「你說的絕非是當年你在考中進士前撰寫的槐北故事,那種故事是以破除疑案為目的,可現在這個倭國竹林里的兇案,明明每個人把細節都說的那麼清楚,但真相卻永遠不清楚。」
「為什麼呢?」
「因為在這樁兇案里,每個人,樵夫、僧人、妻子,還有那強盜,甚至是死去武士的靈魂,他們都在關鍵撒了謊。」
高岳點點頭,然後繼續問鄭絪:「為何要撒謊?」
「謊言對他們,都是有利的。」鄭絪不假思索地回答完畢,然後猛然間想到什麼,先是長久沉默,使得整條軒廊只剩下雨落地的聲音,接著到鄭絪開口了,「新皇禪時,為何不一起聯絡你和韋令?」
「因為對新皇來說,韋城武的價碼很清楚,一個人的價碼越清楚,就越容易達協議。但我的價碼,新皇不準,也猜忌我和太上皇間的關係匪淺,他不敢冒險。」
「可撇開韋令和杜嶺南,新皇還是單獨和你聯絡了,是不是?」
「沒錯。」高岳緩緩啜飲口酒水,承認說,「新皇對我不準,但不代表他就能離開我的支持,他滿口對韋皋承諾的同時,也對韋皋撒謊了。而現在他認為對我準了,因為我幫他坐穩這個位子,興元、翔、邠寧、河中同時對朝廷版籍奉還,尤其是興元定武軍,直接把持著三川出關中的孔道,所以是我毀掉了韋城武的夙願夢想呢!」
鄭絪不由得吸了口涼氣。
他最清楚,興元府是西川和東川的門戶,韋皋滿心想的,就是得到這個門戶。
有了這個門戶,韋皋就能龍。
沒有這個門戶,韋皋就只能......
「誰是你和新皇的介?」
「到了這種程度,誰都可以是介。既然宮闈生變的夜中,新皇敢穿著紫,著麻鞋衝出院,對著所有軍說有禪的詔書,那對於他來說,就沒有什麼捨不得下的賭注。」高岳同樣在關鍵,諱莫如深。
「那禪時曲江亭子裏......」
高岳難得笑起來,「韋皋和杜佑怎麼敢殺我?韋皋雖然和新皇間有協議,但他還是信不過朝廷,所以他也對新皇撒謊了,他讓人私下地來找過我,因為他知道興元和定武軍是我一手經營出來的,他看重我的態度比看重新皇及朝廷尤甚,他給我開出很高的價碼,包括聯姻,也包括願意支持淮海行中書省并吞掉江東、徐泗。」
「你也對他撒謊了。」鄭絪明白了,他的睫抖著,「那杜佑呢?」
「杜佑就更好應付,他沒那麼大的野心,只不過想在未來當首相,那就讓他當好了。」
「此乃謊言否?」
高岳低頭笑起來,沒有直接回答。
「並且,比起韋皋和杜佑來,宰相們也更信任你......至於有無某位宰相在這次禪里,同樣對各人說出各的謊言,我太累了,已不想再分辨下去了。」
聽到這話,高岳的眸子深,回著不易察覺的彩。
「不過,最終你也還是對太上皇撒了謊。」鄭絪冷不丁地,還是追了一句。
高岳消散了笑容,神有些悲戚,他沒有逃避,「不,當初在華岳上,天地間只有三人,太上皇、你和我,我確實說過,永遠匡扶唐家江山,永遠不篡,我並未違背誓言。而新皇的這套政制,也正是你、我和天下所想要的步伐,只不過坐紫宸殿的換了個人而已,所用的法則是『禪』,禪你能說它違背禮制律法嗎?你能說是篡嗎?並不能,所以文明你的指責並不立。但我在一己之私上,真的,真的是對不起太上皇的,這份罪愆,至死我可能都無法贖清。」
「誠然......」鄭絪嘆息道,他對高岳的這套方法並不反,也許這是權衡后最佳最合宜的方案,「這世間哪裏能有幾位聖賢?從你的故事中,我能明白人心是多麼醜陋和自私!但現實更可怕,你竟然能利用這種極度的私心,達大公之事。看來國家更需要你,而不是我這樣迂腐不化的。」
「不,恰恰相反,等到國家重新統一重新偉大起來,我要退局,你來替手。」
鄭絪看著高岳,然後鄭重地點頭。
這種回答,不需要任何的客套。
因為他明白,高岳這句話絕不是謊言,自己也不能對高岳撒謊。
無數謊言博弈間,會有個最大的真理浮起,值得人們為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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