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夫東出未央宮,繞著宮視察了一圈之後,才回到中尉邸,開始理今日的公文。
還沒翻開竹簡,就有下人來稟:「將軍,故吳相袁公求見!」
「快請!」周亞夫立即放下手裏的竹簡,扶好冠,以晚輩的禮節站到大堂一側,恭候來人。
能讓周亞夫如此禮遇的人,滿朝上下,除卻丞相申屠嘉外,只有一人:楚人袁盎!
當初,諸侯大臣共滅諸呂,周亞夫之父周孤進北軍大營,靠著個人威,讓北軍倒戈,這才功的發政變,將諸呂諸侯盡數誅殺。
其後,周與陳平一手策劃了扶立太宗孝文皇帝的決定。
其後數年,漢家大政盡數出於周、陳平之手,所謂天子,不過是傀儡而已。
但凡事盛極而衰。
不久陳平病逝,周獨力難支,終於被太宗孝文皇帝找到機會,罷免了丞相的職位,趕回封國。
自古權臣幾個能在失去權柄后善終的?
周是什麼人?
山海里殺過來的英雄豪傑!
怎麼可能坐以待斃?
於是備兵甲於家中,以備不測,誰知道走了風聲被人告發。
危難之時是袁盎而出,證明周沒有造反的意圖,這才保下周家上下數百口的命。
自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有這香火在,周亞夫對袁盎一直都是以恩人相待。
沒多久,一個頭戴進賢冠的男子走了進來,周亞夫見了連忙稽首而拜:「見過袁公!」
那男子點點頭,隨意的看了看,道:「聽說中尉今天陛見天子,可知天子是何態度?」
「袁公請坐……」周亞夫陪著笑臉,將袁盎請到主席上,答道:「陛下自然是主張削藩的!」
「這個我知道!」袁盎坐下來,搖搖頭:「我問君之問題是:陛下究竟要立誰為儲?」
「怎麼,連我也瞞著?」袁盎抬頭笑著看著周亞夫,咄咄人的問道:「陛下難道跟中尉下過命令,不許這朝政與我知?」
袁盎現在算是於他這一生中最灰暗的時。
去年新君登基之後,晁錯就力主削藩。
但袁盎極力反對,不止反對,還用他遍及朝野的人脈,串聯起了一個聲勢浩大的反對聯盟。
這等於是在老虎屁上了鞭子。
立即就招致了晁錯狂暴的反應。
在天子的默許下,晁錯暗指史大夫陶青彈劾袁盎私自接吳王賄賂,不為人臣,於是被罷免一切職、爵位,一擼到底降為庶人。
這要是換了其他大臣,遭此病變,恐怕就從此一蹶不振了。
但袁盎卻是個例外。
袁盎家中,自高皇帝建國之時就出仕為,累試地方郡縣。
袁盎出仕后就到結善緣。
譬如周、陳平權勢滔天時,袁盎跑去找了太宗孝文皇帝,說了一大堆周的壞話,中心思想就是周見利忘義,非社稷臣,而且『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不取也』。
周被趕回封國,袁盎在裏面是出了大力的。
於是,袁盎了朝野有名的正直大臣。
然後周蒙難,他又跳出來,幫周洗刷冤屈,讓其能安度晚年,免遭於刀筆吏的侮辱。
這又讓周家上上下下恩戴德……
這樣一個長袖善舞,懂的結善緣的人,自然有的是人願意在他危難之際,出援手。
像周亞夫,像現任丞相申屠嘉,還有長樂宮的竇太后都是袁盎的護符。
所以袁盎雖然丟去職,但是影響力一點都沒下降。
頗有些他雖不在朝廷,但朝廷依然留有他的傳說的味道。
聽到袁盎的問話,周亞夫連忙搖頭道:「陛下怎會下這樣糊塗的詔令,非但沒有,陛下反而時常思念袁公呢!」
周亞夫沒有撒謊。
天子確實在他面前表達過思念袁盎的意思。
至於是真還是假意,那就不知道了。
說著周亞夫就將今日之事簡短的對袁盎說了一遍。
袁盎聽完,眼睛都瞪了出來,像看怪一樣看著周亞夫。
「袁公怎麼了?」周亞夫一見,心裏也有些慌,立即問道:「可是我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何止是錯啊……」袁盎長嘆一聲:「君且為自己親手挖好了墳墓!」
要說誰對漢家前後兩代天子最為了解,袁盎敢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袁盎解釋道:「陛下何等人也?聖天子!陛下問君儲君誰屬,其實不過是在試探,實際心中早已定下!君卻莽撞的發表自己的意見,這是取禍之道!君難道忘記了當年汝父『吾嘗將百萬軍,今日安知獄吏之貴』之嘆?」
聽到袁盎這麼說,周亞夫又想起自己父親當年的際遇,頓時背上都涼梭梭的。
於是,慌之下,周亞夫對袁盎拜道:「請袁公教我!」
袁盎心裏笑了一聲,上卻道:「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為今之計,只有靠向真儲君,才有轉機!」
「以將軍之見,真儲君何人?」袁盎盯著周亞夫問道。
周亞夫想了想,揣了一下,遲疑的問道:「次子劉德?」
「善!」袁盎笑了笑道:「我觀察朝廷很久了,自太皇太后薨后,皇子劉德已然異軍突起,在諸子之中鶴立群,有社稷主之像,我嘗請長安氣之人,遠觀劉德之像,來人道:此潛龍在淵,當主天下!」
其實後面幾句都是胡說八道,什麼氣之人,這種把戲,袁盎早玩膩了!
但是,架不住周亞夫篤信於此。
袁盎今日過來,其實就是給劉德造勢的。
誰劉德幫了他的忙,他袁盎最是欣賞孔仲尼那句: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春秋》說,九世猶可報也!
袁盎覺得不止九世之讎可報,九世之恩也要報!
更何況,袁盎覺得劉德無論行事作風還是傳出來的故事,都對他脾氣。
這樣的皇子不扶持?
扶持誰?
「那我該如何靠攏?」周亞夫終究是武將,尋思了半天,也沒想到怎麼即不**份,又可消弭這災禍的辦法。
「田叔如今賦閑在家,將軍世代與田叔好,可手書一封家信,請田叔來長安輔佐儲君……」袁盎竹在:「叔正直長者也,歷三朝四主終不失氣節,儲君邊正需要這等中正大臣日夜匡扶!」
「這……」周亞夫卻猶豫了起來:「叔父大人年事已高,恐怕不得行!」
袁盎所說的田叔,正是他周家世代好、聯姻的名滿天下之忠義大臣,前漢中太守,故趙王張敖的大臣田叔。
此人最出名的事跡是當年張敖的家奴謀刺殺高皇帝劉邦事發之後,自願剪去頭髮,著褐,以枷鎖臨,趕赴長安追隨張敖一同獄。
此事傳頌天下,當此之時,田叔這個名字就是忠義的代名詞!
袁盎曬笑一聲,道:「無妨,將軍寫信就是了,田叔若聞是督促儲君,匡扶正道之事,必然欣然而來!」
這是肯定的。
這種事,對於田叔那樣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無法阻擋的、!
哪怕走不路了,爬也會爬到長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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