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之從室踏出，他邊理著袖邊淡淡看向瑾瑜，

　“哥，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喝悶酒？”

　瑾瑜眼底仿佛是暈染了濃稠的墨，怎麼都渲染不開。

　蘊之還是頭一回，瞧見這樣的他。

　瑾瑜扭頭覷著他笑了笑，把酒囊往蘊之懷里一丟，靠在柱子上含笑問道，

　“蘊之，你喜歡然然嗎？”

　蘊之神一愣，旋即瞇了瞇眼，“哥，你為什麼這麼問？”

　瑾瑜對上他清湛的眼眸，已經知道了答案。

　他轉著庭院，廊外有一個葡萄架，藤蔓深深，青果累累，像極了他在塞外給然然摘的野果子。

　“舅舅想把然然許給我。”

　瑾瑜聲音沙啞得仿若生了銹的弦。

　蘊之聞言俊的面龐如同罩了一層冰霜，他垂下眸，著腳底垂落的葉，

　“我知道。”

　默了許久，他答道，“我早就知道。”

　瑾瑜啞聲開口，“但是，然然想嫁的是你。”

　蘊之猛地抬眸，定定看著瑾瑜的背影。

　瑾瑜已經年過二十，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肆意風華的年，他轉，

　“所以，小七，哥哥把然然給你，行嗎？”

　他臉上帶著笑，笑意不及眼底。

　蘊之神復雜著他，一時滿腔緒翻騰，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瑾瑜的眸若陷山谷的湍流，笑得肆意，有如萬馬奔騰。

　他不等蘊之回答，頭也不回離開，

　“小七，這只酒囊給你，它是哥哥在邊境的福星，幾次死里逃生都是它救下了我，哥哥把它留給你，祝你們白頭偕老，琴瑟和鳴！”

　蘊之抱著那酒囊，深深閉上眼，一抹清淚自眼角下。

　瑾瑜來到了清暉園，橙橙已經睡下。

　崔奕正歪在塌上陪著程兒聊天，談起小兒，二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

　瑾瑜在窗外了一會兒，忍不住失笑。

　只要他們開心就好，如果用他一人換所有人開心，他樂意。

　他排闥而，跪在崔奕和程兒跟前，將事一五一十說出。

　程兒和崔奕夫婦竟是啞口無言，程兒臉更是白一陣青一陣，難看至極。

　有那麼一瞬間，都已經不打算讓然然嫁崔府，可瑾瑜卻是揚著笑臉道，

　“娘，爹，我知道你們疼我，這些年總是覺得虧欠了我，其實你們錯了。”

　“真正苦的是小七，小七這十九年一直都在你們邊，替我這個長子盡孝，做著本該是我該做的事，他卻毫無怨言。”

　“明明我是世子，我會繼承崔家一切榮耀，他卻什麼都要靠自己，可他何曾說過半個字。”

　“反觀我，這些年一直順承自己的心意活著，我見過塞外的風，我去過西域小國，我當過一軍統帥，我殺過敵將首級，爹，娘，瑾瑜這輩子什麼榮耀都有了，也該知足。”

　“可小七不一樣，他照顧著所有人的緒，他把自己的喜好在心底。”

　“他明明喜歡然然，卻從不吭聲。”

　“所以，這一回，我把然然讓給他，讓他心滿意足一回，可好？”

　程兒聞言趴在崔奕懷里，泣不聲。

　三天后，瑾瑜離京，只奔赴邊關。

　三月后，崔蘊之與程悅然大婚，轟全城。

　又三年，蘊之外放松江，政績斐然回京，執掌政事堂，正式接替崔奕，主閣。

　這三年，瑾瑜不曾往京城遞過只言片語。

　程兒思兒疾，竟是病下了。

　崔蘊之著日漸消瘦的母親，當夜回了政事堂，下云關一封奏折。

　云關。

　正在兵營整頓的瑾瑜，被一位副將急急尋到。

　“都督，咱們向朝廷申請的軍械奏折，至今還沒回應，眼下快要秋，依著蒙兀的尿，怕是會南下侵掠，咱們不得不防呀！”

　瑾瑜聞言，眉頭擰得老，扶著腰罵道，

　“奏折還沒批下來？現在誰管政事堂，哪個王八羔子敢下本督的奏折！”

　誰都知道瑾瑜是崔奕的兒子，程云三年前回京后，便徹底卸下了軍務，瑾瑜升任統帥執掌大軍。

　這麼多年，崔奕在朝，無論是程云還是瑾瑜，任何軍資械，只有提前到的，從未拖延過！

　這還是頭一回邊軍的奏折被扣下不發。

　真是見了鬼的！

　副將答道，“回都督的話，現在執掌政事堂的正是您的親弟弟，崔蘊之！”

　瑾瑜嗖的一下，噤了聲。

　他嘖了一聲，了營帳，決定親自寫奏折。

　結果別說是寫一封，整整半個月連著三封奏折，都石沉大海。

　眼瞅著秋□□近，瑾瑜知道等不及了。

　他來不及收拾行囊，吩咐侍衛牽來自己的赤兔馬，一馬當先朝京城方向疾馳，

　“你們等著，老子親自去京城，我看那混蛋小子敢留中不發！”

　瑾瑜星夜兼程，三日后的午時，抵達南門。

　他騎著赤兔馬，一路奔馳直往皇城，人一下馬，飛掠向政事堂。

　人還沒踏上臺階，嗓音震破了半個署區。

　“崔蘊之你個混蛋小子，給我滾出來！”

　署區的眾僚聞聲無不大駭，誰敢這麼大膽子直呼崔蘊之的大名。

　現在的崔蘊之，儼然就是當年的崔奕，朝中上下誰不敬稱他一句“小崔相”。

　結果就來了這麼一個胡子拉碴的莽夫，跟崔蘊之板。

　遠在政事堂后院的蘊之，已經聽到了這道悉的聲音，他深深吸著氣，眼底是有的笑意。

　總算把他回來了。

　瑾瑜大喇喇闖政事堂，連著打趴了十幾個侍衛，直崔蘊之的署，一眼瞧見案后那道青清雋的影，他一個旋風刮過去，擰住蘊之的領，對著他的鼻頭就是一拳。

　“你個混蛋小子，敢扣下我的奏折不發？你知不知道邊關多將士等著你的軍械，你瘋了不！”

　崔蘊之結結實實了他一拳。

　待眾涌，便見蘊之那張無與倫比的俊臉，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卻不還手。

　羽林衛將瑾瑜團團圍住，大侍衛正要上前拿人。

　只見蘊之著鼻下的，含笑著瑾瑜，眸眼熠熠生輝，

　“哥，你總算回來了。”

　眾人目瞪口呆。

　瑾瑜當夜回了崔府，程兒的病一夜便好了，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拿手菜給瑾瑜吃，瑾瑜樂呵呵吃得歡，程兒只在一旁抹著淚。

　崔奕也難得親自給瑾瑜添菜。

　瑾瑜用完午膳出來，在清暉園的門口遇到了悅然。

　悅然如今已經是婦人打扮，手里還牽著一個一歲半的娃。

　“兄長！”眼底綴著笑，融融著瑾瑜。

　瑾瑜看到，十分意外，“然然！”

　再次看到這個丫頭，早已沒了春花風月，只余親。

　瑾瑜在家里待了一個月，程兒總算是滿意了，只一次問了瑾瑜婚事，瑾瑜說自己心里有數，程兒便不提。

　一個月后，瑾瑜載著滿滿一車子東西，出發前往邊關。

　他本是不帶這些的，怎奈程兒堅持，便想著等到了郊外，尋了窮苦人家，贈給人家便是，省的路上耽擱他的行程。

　哪知他正要棄車上馬，馬車冒出一張致的小臉，

　“哥，帶我去塞外玩哪！”

　瑾瑜聽到這道聲音，嚇了一大跳，

　“你個小丫頭，怎麼跟來了！”

　橙橙早就料到瑾瑜會發飆，二話不說撐開一張地圖，在瑾瑜眼前晃了晃，

　“哥，帶我去邊關，這張地圖就是你的！”

　瑾瑜在邊關這麼多年，一眼就看出橙橙畫的是邊關十四州的地圖。

　這麼詳盡準的地圖，他還是頭一回見到。

　他二話不說跳馬車，

　“妹妹，你打哪弄來的？”

　“你先別管，我就問你，帶不帶我去？”橙橙賊賊地著他笑。

　瑾瑜神一言難盡。

　橙橙又道，

　“我不僅會畫這個地圖給你，還能幫你把西域十六國，并西北的大秦國地圖，全部畫給你，你要不要？”

　瑾瑜這下是震驚得眼珠子快掉下來。

　“妹妹，你怎麼知道西域有十六國，你怎麼知道還有個大秦？”

　橙橙心想我什麼都知道！

　行軍打仗，地圖是最要的報，一旦有了準的地圖，不僅可以最大程度取得勝利，更可以最大程度減損失。

　橙橙的太大，瑾瑜最終答應，帶著去了邊關。

　有了橙橙的幫助，他不僅把防線守得穩穩的，更是端了蒙兀的老巢，將蒙兀去了沙漠深及北方深山林里。

　隨后，瑾瑜帶著橙橙，按照的地圖，兄妹出使西域諸國，一路抵達了阿拉伯帝國的腹地，開辟了一條新的綢之路。

　程兒再一次茶不思飯不想，直到某一日，一位長相極為出眾的姑娘，帶著一對雙胞胎孩兒，拿著瑾瑜的信找來了崔府。

　程兒才知道，這是瑾瑜的一雙兒，當即抱著一對孫兒泣不聲。

　原來瑾瑜有一會遇險，跌落山崖，被藥王谷的老先生所救，瑾瑜與人家的孫一見鐘，只因瑾瑜急著去西域尋找妹妹，便把信留給對方，說是回頭會來娶過門。

　那姑娘等了一月不見瑾瑜回來，又發現自己懷了孕，只等誕下孩子，孩子長了一歲，便帶著孩子來京城尋找瑾瑜。

　程兒夫婦合計，在京城大擺宴席，熱熱鬧鬧給補辦了婚禮，哪怕是瑾瑜不在，還是要讓孩兒名正言順進門。

　就這樣，藥王谷的隋曉曉，帶著一雙兒住崔府。

　不僅如此，崔奕當即上書，讓瑾瑜的嫡長子繼承自己的爵位。

　皇帝恩準。

　瑾瑜直到而立之年，才與妹妹載譽而歸。

　往后半生，他與隋曉曉，大半時間都待在邊關。

　而一雙兒便留在京城，在崔奕和程兒膝下承歡。

　崔橙橙則在回京當年，嫁給皇太子為妃，崔家一門在崔奕手里，聲到了頂點。

　靜安十五年三月二十六，崔奕七十大壽，時任閣首輔的崔蘊之決心給父親辦壽，滿朝文武皆府慶賀。

　蘊之告訴崔奕夫婦二人，瑾瑜來了信，說是今日無論如何會回京拜壽。

　程兒與崔奕便早早坐在三層的閣樓，翹首期盼瑾瑜歸來。

　崔奕親自拿著一件銀的披衫蓋在上。

　彼時，二人已垂垂老矣，程兒滿頭銀，穿戴樸素，崔奕將攬懷中，白眉微蹙眺遠方。

　只可惜，他們夫婦從日出等到日落，也沒等到瑾瑜回來。

　崔奕原先矍鑠的眸子，漸漸暗淡下來。

　他們不知道，今日午時，蘊之在朝中收到一封八百里邊關急報。

　這是一封捷報，信中描述了最新一戰，大晉兵如何英勇，戰績如何輝煌。

　只是捷報末尾附上這次陣亡的名單。

　蘊之看到最后一位陣亡將士名字時，伏在岸上泣不聲。

　他無數次重新攤開那封捷報，一個字又一個字認真嚼著，卻始終無法將那個名字從信上抹去。

　瑾瑜在回京路上，聽到蒙兀騎兵南下，帶著人連忙折返，這一去，他再也沒能回來。

　那一戰，他先士卒，老當益壯，親自斬下敵軍首級，將蒙兀三萬銳悉數斬落長津渡。

　長津渡的鮮染紅了半邊天。

　瑾瑜把蒙兀有生力量留在了長津渡，也將自己的熱灑在了長津山。

　百戰沙場鐵碎，日暮髑髏皆作灰。

　崔蘊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想起今日是老父壽誕，卻要承喪子之痛，他于心不忍，拿出紙筆學著瑾瑜的字跡，寫一封家書，為了不讓父親發覺，他愣是做舊理，看起來仿佛是數日之前寫就。

　崔蘊之整理好心緒，在賀客散去之后，來到了西閣。

　程兒昏昏沉沉睡在了崔奕懷里，卻始終不肯挪步。

　崔蘊之走了過去，竭力抑著緒，帶著笑意將信封遞了上去，

　“父親，母親，瑾瑜來信，臨時有戰事，他回不來了，說是得年關才能回京。”

　崔奕嗯了一聲接過信封展開。

　程兒依舊靠在他肩頭，目落在信封上，漸漸染了笑意，

　“我眼神不好，你給我讀讀。”

　崔奕溫聲道，“誒，好，來，我給你讀....”

　他一手攬住程兒肩頭，一手著信封，瞇著眼借著霞一字一句念，

　“父親，母親在上，兒瑾瑜慚愧，不能歸京，眼下蒙兀集結銳騎兵，正待南下，兒不敢棄大軍于不顧，遂滯留云關.......”

　信中先提了不能歸京的緣由，旋即還寫了幾樁有趣的小事。

　程兒倚靠在崔奕堅實的膛，聽著募的笑了起來，一銀被風吹落，在眼前晃來晃去，沉浸在瑾瑜的字里行間，笑而不自知。

　崔奕念著念著，角的笑意越來越淡，念完最后一個字，將信塞懷中，他眼角一行淚水下，無聲無息。

　仰眸，烏金西沉，過樹梢灑下最后一抹余暉。

　霞照在程兒靜的面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絕的姿容。

　瞇著笑眼，手將垂落在崔奕肩頭的銀發給拂去，

　“夫君，改日我們用黑油洗一洗頭發，省得瑾瑜回來，識不得咱們了。”

　崔奕低垂的眸眼怔了怔，嗓子黏住似的，迎著妻子期待的目，艱難開口，“誒....都聽你的...”

　他尾音被風卷走，跌落日余暉中，飄向云海深。

　作者有話要說：祝福每一位讀到這里的讀者，健康，萬事如意。

　接檔文《繼妻》追妻火葬場。另外一本預收《被迫嫁給臣后》，先婚后，婚寵日常，都是今年會開的古言。

　閑來無事的話，可以看看連載的現言《頭條婚》，后天會上架。

　再次謝謝大家的陪伴，我們《繼妻》再見，待我休整一二，很快會開。

　完結撒花，留言發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