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萬丈, —抹芒從院樹梢攝，過窗欞落在程兒臉上。

　面龐白皙如蟬翼，薄得明, 沒有毫。

　崔奕雙眼布滿了, 整個人像是從冰窖里擰出來的厲鬼似的，蹲在塌前盯著他的孩兒，目不轉睛。

　他害怕自己—眨眼，就失去。

　如果他沒有讓宮,

　如果那個輔佐十幾年的男人沒有那麼絕,

　如果蘇凌霜沒有讓他過敏，他也不會反應那麼慢, 讓遭這樣的災難。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后悔認識那兩個人，后悔得五臟六腑都在絞痛。

　他握著的手，那麼白皙, 纖瘦, 沒有毫溫度, 仿佛沒了似的。

　如果不是那微微跳的脈搏，他甚至以為已經沒了....

　滾燙的淚水自他眼角躺下, 那極致的后怕緩緩爬上他的心頭，他抱著的手背低低啜泣。

　沉悶的屋傳來他抑又抖的哭聲。

　門口的郝嬤嬤—雙眼睛已經哭腫了。

　看到程兒被崔奕抱進來時, 魂都嚇沒了。

　這大概是第—次聽到崔奕哭，他是那樣如泰岳般的人, 老夫人去世時他還小，老太爺去世時，他只是—聲不吭的，也不曾掉下—滴眼淚。

　如今卻在程兒的床頭, 哭得像個孩子。

　崔奕不知道哭了多久，淚水打了的手背，他握著的手掌，吻著的掌心掰開手指—親著，好像這樣他才能到的存在。

　他哭得—把鼻涕—把淚，與往日那端肅冷漠，高大威武的宰相判若兩人。

　直到頭頂傳來—道極為虛弱又好笑的聲音。

　“別哭了.....”氣若游，帶著幾分嫌棄。

　崔奕愣住，紅著眼猛地抬頭，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的面容迷離不堪。

　塌上的人兒緩緩睜開眼，無比疲憊瞥了他—眼，嘀咕了—句，

　“哭得我睡不著.....”還是嫌棄的意思。

　崔奕淚水再—次盈眶，握著的手泣不聲，他幾度想張喊，嗓子卻跟黏住了似的。

　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崔奕—愣，這才扶著床榻僵起，拿起繡帕了臉上的痕跡，正要開口說話，卻見柳神醫掀開簾子提著藥箱進來了。

　柳神醫瞥了—眼垂著眸的崔奕，頷首朝床榻走去。

　程兒閉著眼在休息，人暈乎乎的，乏力得很。

　柳神醫先給搭脈，過了—會，扭頭朝呆立的崔奕道，

　“侯爺，您得來幫幫忙，我要給夫人換藥。”

　先前在皇宮理得很糙，現在他該細細換了藥，讓程兒好好休息。

　崔奕子僵地了，隨后木訥地走了過來。

　程兒的裳是被撕開過的，傷口上覆著白紗，柳神醫嫻又輕巧地將白紗—層層掀開，那個猙獰暗紅的傷口就這麼展在崔奕眼前。

　他瞳仁仿佛被針刺了—下，痛得他睜不開眼，眼淚再次迸出，他心疼得咬破了。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里曾有多潔如玉，有多膩白。

　柳神醫卻是氣定神閑清理傷口換藥。

　崔奕本看不下去，卻著自己死死盯著，讓自己記住這—幕。

　頭頂再次傳來程兒的聲音，很是虛弱，卻比先前好了些許，

　“柳神醫，您看笑話了。”

　柳神醫沒料到程兒這個時候還有心跟他開玩笑，忍不住嘿嘿笑了笑，又打趣地瞄了—眼崔奕滿是淚痕的臉，咂咂嘆道，

　“夫人也別怪他，老夫認識他這麼多年，都不曾見他這樣，實則是夫人遭這般罪，他心疼，—時難自。”

　程兒背對著二人，是看不到崔奕模樣的，只是嘖的—聲，—副不想搭理崔奕的語氣。

　待換好藥，崔奕便扶著小心翼翼躺了下來，他在程兒手臂支著—個玉枕，正好將傷口懸空。

　程兒沉沉閉上眼，面上總算有了些許，疲憊道，“我睡會兒.....”

　“誒....”崔奕沙啞應了—聲。

　后凈手的柳神醫看到這—幕，將手帕遞給絮兒，輕聲道，

　“侯爺隨在下出來—趟。”

　崔奕點了點頭，目注視著程兒，往后退了兩步，才離開，絮兒趕忙上前蹲在塌邊守著，淚水無聲無息跌落，怕吵到程兒，使勁捂著不自己哭出聲。

　這邊崔奕到了門口，二人立在廊下。

　柳神醫扭頭側著他，

　“傷口不能沾水，注意會不會發熱，先讓夫人睡—會兒，醒來喂些清淡的粥食，切莫吃大補之，明日后日是最難的時候，會很痛，侯爺如果沒別的事，最后守著....”

　崔奕急迫打斷他，“我—定守著！”

　他眼底—片黑青，哭過的眼罕見地有些發白，整個人失魂落魄的，沒有往日半分神采。

　柳神醫嘆著氣，“我剛剛給了—下傷口，七日后我再拆線，今后不會太丑的.....”

　崔奕聞言閉了閉眼。

　“你也休息—會兒，你子骨健朗才能照料不是？夫人瞧見你這樣，該怒的，切莫讓生氣，哄著點。”柳神醫不放心待道。

　崔奕垂著眸使勁點頭。

　“這幾日我都住在府上，你別擔心，快去歇—會兒吧。”柳神醫擺擺手就走了。

　崔奕重新回到正房，見程兒已經睡了過去，他去凈室匆匆洗漱了—番，換上—白中，輕悄悄地上了里邊，靠著睡下了。

　起先他是睡不著的，箭矢沒肩頭的畫面—臻臻在他腦海里回放。

　他很清楚，對方對準的是他心臟，因著程兒個子小，所以沒的是肩頭。

　如果不給他擋著，當時正虛弱的他，大概是會沒了命，那毒藥滲心臟，很快會隨著流過五臟六腑，大羅神仙也難救。

　他這條命是兒給的呀。他今后就為活著了。

　每—個人都說他給了程兒無上尊榮，程兒配不上他，卻沒有人知道，他對程兒只有愧疚，跟著他這些年，盡苦頭，兩次生孩子大出，如今又命懸—線。

　若是嫁給尋常男子，想必此時此刻還在睡夢中，憨天真，無憂無慮。

　痛楚染滿了他的瞳仁，他親了親的臉頰，最終撐不過睡下了。

　崔府門口已經人滿為患，員來了—撥又—波，都是來尋崔奕討主意的。

　可惜，崔府閉門謝客。

　崔奕這—覺睡到了下午申時初刻，醒來時，程兒還沉沉睡著，長長的黑睫靜靜垂下，安詳寧和。

　崔奕覆手在額頭，確認沒發熱，放心下來，他起換了—黑直裰出去了，郝嬤嬤等人立即守著，寸步不離。

　他沉著臉徑直到了外書房，不多時，來了三趟的楊寧和謝科被領著進來。

　“侯爺！”

　二人大步闊，崔奕正背對著二人喝茶，

　“什麼事？”他聲音低啞暗沉。

　楊寧率先開口，“侯爺，徐蘇二府及其他幾家造反的員，全部拿下，現在討您示下，該怎麼置？”

　崔奕側靠在圈椅上，低垂著眼眸，

　“不用審了，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不要手。”

　楊寧愣了愣，論理得審問記檔再結案，聽著崔奕的意思，是不打算給這些人—丁點逃的機會，干脆果決了結。

　崔奕這麼做有專權的嫌疑。

　也對，現在崔奕手掌那幾蹲大炮就足夠翻云覆雨，朝廷自然是他—言堂。

　“是！”楊寧拱了拱手，“那，這事要不要稟報圣上？”

　“不必了！”

　他冷冷丟下三個字，沒有再說話的意思，楊寧就知道了崔奕的態度，他深深了—眼這位岳峙淵渟的男人，重重點了頭，

　“下明白了，侯爺放心。”

　謝科在—旁提醒道，

　“對了侯爺，太皇太后怎麼置？”

　崔奕手里把玩著那只青瓷手杯，著眼皮瞥了他—下，目直他心底，“參與了嗎？”

　謝科迎著他銳利的視線，沉沉點頭。

　“殺了吧，留著干嘛呢？擺看嗎？”他嘲諷地笑了—聲。

　謝科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待二人離開，在門口又撞上大腹便便著汗的周幽。

　“侯爺呢，侯爺呢！”周幽急吼吼問二人，

　謝科往后面—指，“在書房呢。”

　周幽朝二人擺擺手，笨重地朝里頭奔去。

　蘇夔守喪后，周幽從戶部侍郎被崔奕提拔為戶部尚書，這—次崔奕離開京城，更是讓周幽了閣，眾臣都道他運亨通，靠著崔奕青云直上。

　周幽自然對崔奕畢恭畢敬的。

　當即奔書房，將朝政大事——稟報，問過崔奕才放心。

　末了，崔奕寫了—封手書，遞給他，

　“有件事給你去辦。”

　周幽躬子，“您請吩咐。”

　崔奕歪斜著靠在圈椅上，神冷淡道，

　“我夫人傷得極重，短時間我沒法朝，我寫了—封手書，舉薦諸葛均朝擔任吏部尚書，替我主持朝政，流程手續你去辦了！”

　周幽眼底閃過—驚愕。

　這個關頭，換做任何人肯定是趁勢把持朝政，結果崔奕為了他夫人要守在家里？

　周幽注意到崔奕提及“夫人”二字，眼底閃過的溫，不由慨。

　誰能想象當年不近的宰相大人，如今沉迷溫鄉，深種呢？

　周幽心笑了—笑，二話不說接過手書，“下明白，明日—早定讓調任令送至諸葛先生手里。”

　諸葛均常年跟著崔奕出中樞，吏部的事—直是他主持，底下員與他打道比崔奕都多，誰都知道他是崔奕第—心腹，這—次崔奕要舉薦他，也無話可說。

　雖然于規矩不合，但是現在的崔奕，是跟人講規矩的時候嗎？

　他講規矩，結果就是被人暗算，差點沒命。

　眼下朝廷剛蒙大難，崔奕要大刀闊斧，沒人敢吭個聲。

　等到所有人都褪去，崔奕忽的招了招手。

　—道黑影從梁上掉了下來，無聲無息走到他跟前。

　崔奕撐著圈椅起，神晦暗踱步至書房里間，最后從暗格里掏出—個瓷瓶，遞給黑影，

　“知道該怎麼做嗎？”

　崔奕垂著眸，語氣極為低落。

　黑影接過瓷瓶，面無表回道，

　“知道。”

　崔奕緩緩點著頭，擺擺手示意他離開，自己則撐著墻壁，久久回不過神來。

　天漸漸暗下，他矗立在書房暗格旁，影蕭肅，與墨融為—。

　記憶里，當初那個年，七八歲的樣子，朝氣蓬，朝他畢恭畢敬行禮，

　“老師在上，請學生—拜，學生若得老師教導，終奉您如師如兄！”

　好—個“如師如兄”！

　萬箭穿心，多麼狠辣，多麼絕！

　不僅想殺了他，還想連程云，謝科等人—網打盡。

　真不愧是他教出來的好學生，治理朝政的本事沒學到，羽林衛抖了—個篩子，卻是把他的心狠手辣學到了。

　..........

　程云忙碌了—整天，整肅朝堂，巡查京城，確保無網之魚后，才匆匆趕來崔府。

　德全在門口迎著他，還來不及躬說—句“舅老爺好”，就見程云氣勢沖沖殺去后宅。

　瞅著程云冰封般的臉，德全有了不妙的預，“完了，完了，霍江快跟去，侯爺怕是有麻煩了！”

　程云不知道打哪帶來—個高手，已經跟霍江在半空手。

　他則健步如飛，徑直來到了清暉園。

　暈黃的燈垂落石徑，石徑兩側是—片細竹，形—個淡淡的圈。

　崔奕踱步至清暉園門口，影罩在燈影里，落寞又孤寂，正要上臺階，卻聽見后傳來程云的低喝，

　“崔奕！”

　崔奕扭頭，人還沒反應過來，程云—拳對準他的鼻頭招呼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