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寧湖這邊兒的人比起街道上的要多上一些,說著多,其實也就十來個人,零零散散分佈著,看上去還是很冷清。
葉知道,他們關注的是那湖心迷霧之下的一抹綠,而不是這乍寧湖的景。
葉的到來,也僅僅只是讓其他人多了一份留意,並沒有改變什麼,除了些許風聲和樹葉上水珠滴落進湖水的聲音以外,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朝著湖心那厚重的迷霧去,葉稍稍有些錯愕,然後定神一看,目穿迷霧,直其中,看了片刻忽然笑了出來,搖著頭在心裡自語,“這是獨屬於你的機緣,誰也拿不。生生死死的事,誰又說得好呢。”
吹著風。
耳畔響起一道悉的聲音。
“先生這麼早就起來了啊。”
葉轉頭看去,是胡至福胡掌櫃,此刻正笑呵呵地看著他,面帶著些許驚異。
比起胡至福的驚異,葉更要驚異一些,他沒想到胡至福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胡掌櫃好啊。”
胡至福笑著拱手點了點頭,“天還是有些冷的,先生穿這麼,小心啊。”
葉的確穿的,短袖短和布鞋,他習慣了地球的穿著,穿這邊兒的服怎麼都不舒服,又覺不到什麼冷熱,所以就沒怎麼對自己的穿著多在意。
“多謝胡掌櫃關心了,我自己有數,估著呢。”葉笑著迴應。
胡至福點點頭,然後說:“也不知小妹怎麼樣了。先生教書和那些老夫子不太一樣。”
“胡蘭是個懂事聰明的孩子,有紅綃照顧著,沒問題的。我也總不能把守在書屋裡面讀書,還是要跟著驗一下不一樣的生活。畢竟,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樣。”葉輕聲說。
胡至福角掛著笑,站在葉旁邊,他是個經營客棧的生意人,習慣了微微弓腰,看去便低了葉一小截。
“小妹有師姐照顧著,我自然不擔心,只是希不要給人家添麻煩。我看著,那位師姐不像是一般人。”
葉笑呵呵地說:“師姐妹二人相得不錯,不管怎麼著,做師姐的都會擔待著一些,沒事兒的。”
胡至福擡頭看了看愈發明亮的東邊,稍稍嘆了口氣說:“黑石城並不太平啊,很多事我照顧不到小妹,推給了先生,真的是麻煩了。”
“與其說麻煩,不如說因爲胡蘭,三味書屋裡氣氛活躍不,才更像是個小私塾。”葉說。
胡至福搖搖頭,認真地看著葉說:“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虛目凝著湖心中那片漸漸淺淡的迷霧,“我有些事,不由已啊。”
葉皺眉想了想,想到了某種可能,眼睛不由得睜大了些。
胡至福手背在背後,頗有些嘆地問:“先生能否聽我這個俗人說些話呢?”
“洗耳恭聽。”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只是個俗人,許多事都只好悶著頭去做,改變不了什麼,也不被什麼改變,前半生過得倒是逍遙自在,但是有了小妹後,一些事做起來再也沒法順手順心了,想著啊,總得給留點好印象,總得留點好報應。我以爲,我可以守著長大,可以獨當一面,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不太可能了。我不想把所接的,經歷的骯髒的事添到上去了,想過撒手不管,但是怎麼也做不到。”
葉沉默無言。儘管胡至福說的聽上去跟他現在沒什麼關係,但是葉還是聽懂了,正因爲聽懂了所以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先生其實也覺得我這人是個徹底的俗人吧。”
葉緩緩說:“生活在這俗世裡的人,都是俗人。我也是。”
胡至福笑了笑,“先生的見解總是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讓小妹有先生你教導,是我做的最正確的決定了。”
葉不想嘆息,但還是耐不住吐了口氣,然後說:“是已經決定好了的事吧。”
胡至福頓了頓,收起了笑容,沉重地點了點頭。
“捨得嗎?胡蘭還不到十歲。”
“捨不得啊,但這是我存在的意義。”
葉搖了搖頭,聲音加重了一些,“或許以前,你存在的意義是如此,但是現在,你還有胡蘭。”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是事與願違。”胡至福看了看東邊,那裡越來越亮,他稍稍站直了一些,然後說:“以前聽過一個喝醉了酒的浪劍客說過,世間事事分十,十有八九尚且不如意,可與言者又不足一二,最是無奈。”
他忽然笑了起來,對著東邊越來越亮的天笑了起來,“但是啊,我覺得我其實是幸運了,別人有八九不如意,我只有這麼一件事不如意,別人不知與誰傾述,我啊,”他偏頭看了看葉,聲音放緩了些,“有先生可以傾述。”
葉開口笑著說,“周掌櫃啊,你矯了。”
胡至福沉著頭,聲音低緩,“先生,小妹就拜託你了。”
葉沒有直接回應,轉而問:“不去跟打聲招呼嗎?囑託一下也好。”
“不去了。”胡至福搖著頭說:“我怕我看到就忘了自己該做什麼。”
葉呼出口氣,“會傷心的。”
“呵呵,我從來沒想過,我這輩子會有這麼弱的時候,居然害怕與人道別,還是自己的兒。”
天下父母心,大都吐不出咽不下。葉能理解,但是沒有過,沒法說些什麼。
他只能說,“我會做好的先生。”
胡至福轉過,真摯地說了聲“謝先生”,然後長揖一禮。
葉沒有躲閃,全然接了這一禮,他知道如果不這禮,胡至福他心會不安。
“會有機會再相見嗎?以後想你的時候。”葉問。
胡至福搖了搖頭,“此次一別,便不留凡塵了。”
葉呼了口氣,笑著說,“或許有那麼一天,你們會再相見。”
胡至福聽了這句話,便當作了心裡面最大的期待。
一縷曙從東邊出現,遙遙不知幾萬裡,頃刻之間便照在乍寧湖湖心那迷霧上。
如同寒冷被驅散,冰雪消融,那迷霧漸漸消解,綠意越來越濃,愈發人。
一生機,氣勢磅礴的樹冠緩緩從雲層探出。
“我走了,先生。”
胡至福說完,大步向前,每走一步,子便直一分,直到他氣勢如虹,然後消失在湖邊。
一道震撼人心的聲音響起在每個尚存的砍樹人心間。
“祖樹已出,大幕即將開放,屆時所有砍樹人修爲恢復,請做好準備。”
祖樹現,而守林人甲,已然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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