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非（上）

曹府，客院。

莊延平看著眼前的一對夫妻，又驚又怒：「大姐夫這什麼話？我們是來喝喜酒的，可不是來搶人的？怎麼強接不強接的話都出來了？還大姐去曹家夫人跟前說？」

他是莊常中年才添的兒子，年紀比曹顒略年長幾歲，卻也不到四十，上穿著件八新的淡青裳，帶了幾分儒雅。

那對夫婦四十多歲，穿著鮮亮許多。

婦人略顯富態，頭上抹著頭油，臉上也塗了厚厚的，頭上金燦燦的，戴了全副金頭面，上簇新的紫地銀花大裳。

那男子卻是瘦，亦是簇新的裝扮，寶藍雲紋長袍，腳上是黑紗靴，長著一副長臉，眼睛瞇著，有點鷹鉤鼻，著幾分明。

那婦人就是莊席的長莊氏，小失母，加上莊先生索額圖府為幕，所以同胞妹一直寄養在江南伯父家。長大后，莊氏同胞妹，都由伯父做主，嫁江寧附近兩家本份的鄉紳人家。

出旗為民，這這個時候，並不是恩典，只是當年因份，莊常兄弟在江南有民籍。

除了妞妞，其他莊氏子弟也都是民籍，所以婚配都是同漢家一般。

那兩戶鄉紳人家，也只是知道莊家長輩執幕業出，家底頗，其他的並不知曉。莊家兩個兒出嫁時，都帶了良田鋪面，家中伯父上有捐，所以待兩個媳婦還算優容，

等到莊常兄弟先後離世，莊延平也長，上有舉人功名，家裡也有百十來頃地，日子過的殷實富足，所以莊家這兩個出嫁的兒也有娘家可依，並未吃什麼苦頭。

這莊氏的丈夫姓柴，祖父曾任小吏，自己上也有秀才功名，考了半輩子舉人，都沒有考中，子就有些偏激。只覺得考場黑暗，像他這樣「真才實學」士子的都落第，那些宦人家子弟不學無，反而榜上有名。

對於曹家，他更是骨子裡帶了幾分瞧不起。

連曹顒收留憐秋母，也被他看是「謀財之舉」。

只因他曉得莊家是靠幕業積攢的家底，也有兩個舉業無的同窗進衙門為幕，油水厚。

想到岳父曹家為幕十來年，誰曉得攢下多好東西，怎麼能白白讓曹家占這個便宜？

想到這裡，他耷拉下臉，道：「小舅因何詫異？兩位姨娘畢竟是自家長輩，也沒有在旁人家養老的規矩。岳父剛走時，我同二姨夫就商議著要接們回江南，們卻是留京城富貴，約莫著也是想要指以曹家為靠山，給小姨說門好親事。如今小姨出嫁在即，們也沒有繼續留在曹家的道理，自然當隨我們回鄉。」

莊延平同這個大堂姐夫打了半輩子道，自是曉得他的脾氣秉，慣會這副臉，看似冠冕堂皇、言辭振振，卻多是私心作怪、強詞奪理。

叔父無子，也沒有過繼嗣子，他這個侄子卻不能讓其在地底下也不安。

因此，他也冷下臉，道：「既曉得兩位姨娘是長輩，就當守著長尊卑之道。叔父的墓就在京城，兩位姨娘也是久居京城，焉有千里迢迢到外地守節的道理？即便曹家不易居，也不用姐夫心，小弟已經託人在南城買了宅子，兩位姨娘若是想要離開曹府，可以搬到那邊去住。」

他沒有說的是，那邊的宅子，是他買來送堂妹做嫁妝的，所以才沒有過去住，而是接曹家的挽留，住在這邊，好看一看是否能為婚禮盡綿薄之力。

莊氏見堂弟臉不好，忙道：「弟弟，你大姐夫也沒旁的意思，只是咱們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寄人籬下到底不好聽。何況我爹也不是一窮二白，何苦讓曹家得了便宜還賣乖？」

看著堂姐、堂姐夫擺著鄉下財主的譜來，莊延平只覺得太生疼。

這個堂姐夫真是瞎明，考了半輩子科舉，就是想要做，以曹家與莊家兩代人的，想要求得曹家拉扯一把，並不是難事。

莊延平記得清楚，自己上回來京給叔叔燒周年時，曹顒還曾主問起他將來的打算，有援手之意。還是他謹遵父命，只考了舉人，就放棄了科舉，安心耕讀傳家，等到孫輩再謀仕途，省得了仕途，提及祖父名諱。

莊常不比莊席，只在索額圖與曹家為幕，他江南通政司，在場上結了不仇人，才留下讓兩代子孫不得出仕的命。

這個大堂姐夫既酸腐，又貪婪，奔喪一回，卻是噁心了曹家人，對妞妞這個小姨妹，十來年也不聞不問。

現下聽了妞妞要出嫁，夫妻兩個非要跟過來，也是奔著錢財來的。

莊延平雖不打算出仕，可對曹家也是激的。

江南場向來混，土地兼并嚴重，若沒有曹家照拂，他也不敢多置良田，做個富貴鄉紳。

眼前這兩口子是跟著他來的，他如何會讓他們鬧騰起來，傷了兩家分。

「大姐在淳安時，可曾見過知縣太太？」莊延平冷靜下來，問道。

莊氏咳了兩聲，道：「上回縣丞家老太太過壽時，差點就見著。因去的晚了，才錯過，二弟怎麼問起這個？」

莊延平冷哼一聲，道：「知縣太太是七品安人，曹家太夫人是超品伯夫人，曹家大夫人是皇侄郡主，誰高誰低，大姐也當心中有數。別說大姐是秀才娘子，就是總督夫人到了這府上，也未必能高聲說話。曹家貴且富，豈是我們這樣鄉下小民能比的？這便宜不便宜的話，大姐還是說吧，省得人笑話。」

莊氏被說得訕訕，紅著臉不吱聲。

也曉得這樣進京鬧騰有些不妥，卻是被丈夫攛掇的，到底起了貪心。

同樣是老爹的兒，們姊妹還是嫡出，卻打小跟著伯娘過日子，父也沒在一起待過多久的；這個庶出的妹妹，卻是打小被老爹養在跟前，寶貝疙瘩似的養著。

被小舅子揭破心思，柴秀才不惱怒，站起道：「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說理的地方。曹家難道還不要臉面了？我們是鄉下小民不假，曹家也未必能一手遮天。」

莊延平聽他這口氣，是要趁著妞妞辦親事鬧騰，若是曹家惜名，說不定就會全了他們的心思。

他們且是不想想，他們有什麼分量來挾制曹家。

破家的知縣，滅門的府伊，更不要說曹家這樣的權貴人家。

聽著他們夫妻胡攪蠻纏，莊延平心中亦是惱恨不已，冷著臉道：「這是莊家之事，就不勞大姐夫心了！看來，倒是我的不是，不該應了二位的央求，帶了二位進京。瞧著二位的意思，竟不是來吃酒的。這是伯爵府，是尚書府，想想二姐夫的叔叔家是怎麼敗的，二位要是作死，只管鬧騰，別帶累了無辜。」說道這裡，不在打理他們兩口子，起挑簾子出去。

剩下莊氏與柴秀才夫妻兩個面面相覷。

莊氏到底膽小，低聲道：「老爺，還是算了吧。王家只是同縣尉家惡，就險些家破人亡，更別說是曹家。」

柴秀才卻是滿心憤恨，無發泄。

上回奔喪被驅逐出京之事，他可依舊記恨。原想著考中舉人、進士，進了場后再報仇雪恨；卻是流年不利，屢次落第。

如今到了曹家，一半是想要圖財，一半是想要在人前揭破曹家偽善的臉，出一口惡氣。

被小舅子連敲帶打，使得他也生出幾分怯意。

可想著曹家大公子未及冠就中了進士，他更是嫉妒難忍，咬牙道：「誰曉得莊延平得了什麼好，竟幫著旁人說話。哼，他也不是好東西，長著勢利眼。綉姐兒出閣時，他不過給了二百兩添箱銀，這回進京，卻帶了好幾箱子細。」

又想著曹家下人過來傳話，只請莊延平晚飯後過去敘話，視他為無，他心中那點顧忌都拋到腦後，眼神越發鬱起來……

*

晚飯後，曹顒來前院見了莊延平。

初見到莊延平的那刻，曹顒有種時逆轉的覺。

上次見面還不覺得，現在的莊延平經過歲月沉澱，有六、七分像莊先生。只是年歲尚輕，要是再老幾歲，形再清減些，就像當年剛進京的莊先生。

寒暄兩句，賓主落座。

曹顒心中嘆息一聲，面上帶了幾分親切，道：「數年未見，九如近況如何？」

「承蒙大人惦念，日子還算過得太平。」莊延平起道。

曹顒手虛按了按，道：「不必如此多禮，且坐下敘話。」

莊延平這才坐下，同曹顒對答起來。

當聽說莊延平長子已經中了舉人，嫡長孫也已經請了先生開蒙，曹顒不得恭喜幾句。

雖說有長輩命在，可莊延平依舊重視兒孫教育，可見心裡是有主意的。曹顒心裡算了算日子，等到莊延平孫輩仕途時，說也在二十年後。

若是曹家太平，自是幫襯一把；若是曹家敗落，現下說什麼也是空話。

因此，他也沒說什麼虛頭八腦的，只道自己子也開始啟蒙，兩個孩子年紀倒是相仿，若是有機會帶進京，可以讓兩個孩子認識認識。

這一句話，卻是將兩家的又延了一、兩代，卻是比一句空話更穩人心。

莊延平心中激，心裡越發惦記堂姐、堂姐夫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