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一時太過尷尬,因見那“柳觀海”也是低頭不說話,羅明敏與尋文更是眼神晃,只有那新來的老人須微笑不語。爲了打破僵局,先向老人道了聲萬福,見他背上的竹簍中裝滿了草藥,便猜測道:“老人家,可是村裡的人所說的蕭老大夫?”
老人哈哈笑道:“老頭子雖覺得自己是個行醫之人,世人卻從不把我當大夫看。小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誰,也別笑話我老頭子倚老賣老,只跟村裡人一般,我一聲蕭爺爺便是了。”
文怡陪著笑了兩聲,不敢託大,恭恭敬敬了聲“蕭爺爺”,又問:“您老人家今兒是來採藥的?晚輩先前聽村裡秦家兒說,村長爺爺的孫兒常來這裡採藥,便一時好奇,想過來瞧一瞧。只是到了地方一看,便覺得這裡的藥草不象是天然長的,難道是蕭爺爺所種?”
蕭老大夫一聽便樂了:“你眼睛倒利!你說的是翠花丫頭吧?那丫頭最是刁鑽調皮不過了,小時候拔人鬍子,大了就採人的藥草!這裡不是我的地方,我不過見此適合種藥,便隨手灑了幾把種子,不想真個種出來了,也是意外之喜。後來得了草藥的種子,我便仍舊往這裡灑,有了產出,給人看病開藥也能省些本錢。翠花和雲妮兩個小丫頭,鎮日跑來折騰,摘了我的藥,反管我要錢!得了錢卻跑去買花呀的,可見是小姑娘長大了打扮了,我老頭子拗們不過,只好認了這虧!”
他裡雖是罵,臉上卻一直帶笑,眼中還出幾分寵溺之,可見並不是真的怪罪翠花與雲妮。文怡陪著他笑了笑,便道:“這小谷裡草藥這樣多,您老未必能採得來,若是跟們說一聲,們替您打下手,過後再賞幾個錢,也是一樣的,豈不比們不知底折壞了您的藥來得強?”
蕭老大夫須大樂:“這話說得是!明兒就們來!”又指了指柳羅二人:“這兩小子近日纏得我頭疼,我他們來打下手,可惜笨手笨腳的,反倒把好藥給糟蹋了!”見羅明敏撇,兩眼一瞪:“難道我說得不對?!若不耐煩,早日離了這裡就是!”
羅明敏不吭聲了,埋頭理著竹簍中的藥草,蕭老大夫看得直搖頭,又扭頭去瞧柳東行的,放緩了神:“你小子還有些章法,比前些天好多了!”柳東行低頭不語,耳卻在發紅。
蕭老大夫彷彿沒看見他的窘狀,只回頭對文怡笑道:“丫頭比小子要細心多了。小姑娘,我方纔見你走過來時,小心避開了藥草的,怕也是個懂藥的吧?”
文怡把視線從柳東行的耳上移開,對蕭老大夫笑道:“只些須知道些淺道理,不過家祖母常年有舊疾,因此有幾種藥倒是知道得多些。”
“哦?”蕭老大夫眨眨眼,“是什麼樣的舊疾?”頓了頓,又笑了,“罷了,瞧你的穿戴也知道不是尋常人家,想必早請了好大夫來瞧,我老頭子就不必多事了。”
“您過謙了。”文怡小心翼翼地道,“太平山周邊的人家,誰不知道您老人家醫高明?家祖母的病已有多年,請過十來位大夫,當中也有一兩位名醫,只是一直不見好,每年秋冬兩季,總要犯幾回的。晚輩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自打聽說了您老的大名,早有心要向您請教呢!”
蕭老大夫須笑笑:“小姑娘真會說話。既如此,你就把你祖母的癥候說與我聽聽?”
文怡忙把盧老夫人的病狀細細說了出來,接著又說了幾位上門的大夫所開的方子,其中就包括王老太醫開的——爲祖母的頑疾憂心多時,這些東西早就牢記在心了。
蕭老大夫放下藥簍,隨意往旁邊的石塊上一坐,便低頭尋思。文怡不敢出言打攪,只瞧了柳羅二人一眼,見羅明敏鬼鬼祟祟拉了尋文溜遠了,柳東行卻還不覺,仍舊低頭在整理那簍藥草,咬了咬脣,轉回頭去,只肅然靜候蕭老大夫的迴應。
蕭老大夫想了一會兒,便把王老太醫開的一個方子單提了出來,道:“這個方子開得不錯,是真有本事的名醫開的,只是略嫌平和些,藥力不足,因此你祖母吃了,當時見好,過後一著涼,便又犯了。但若再犯時仍舊吃這個方子,便有些不對癥,這位名醫沒再對癥下藥麼?他倒不怕壞了招牌?!”
文怡心中有數,王老太醫開的方子固然好,但不是每次都能請到人的,有時免不了要找上別的大夫,他們醫有限,開的方子未必對癥,只怕祖母的病會拖上這麼多年,也有這個緣故在。擔心說出開方子的是一位架子極大的老太醫,會讓眼前的老人心生猶豫,不敢放心開方,便只說:“這位大夫名聲極大,卻不住在附近,家祖母偶然遇上了,才請他看過幾回,平時卻極難請到,因此家祖母大多時候吃的是別人的藥,或是在犯病時,按這方子抓了藥來吃,卻不是每次都能管用,有時剛吃下去時有起,卻總斷不了尾,也有越吃咳得越厲害的時候。”
蕭老大夫聽得直搖頭:“那倒耽誤了,方子再好,也不是每次都能管用的,若是請不到這位厲害的大夫,寧可固定找一位醫穩妥的,細細診治,對癥下藥,哪怕一時斷不了,至不會加重病。小姑娘,你們家的做法可不大高明,怎能沒看過大夫就讓病人胡吃藥呢?”
文怡聽得面紅耳赤,心下慚愧不已。前世不懂事,只知道祖母又病了,又要吃藥,哪裡知道方子對不對癥?便是重生後,也不諳醫,只知道那方子是王老太醫開的,祖母吃了見好,便沒多問。直到此時方纔知道自己有多麼疏忽!
蕭老大夫又道:“還好你今兒遇見了我,不然照這個方子長年吃下去,沒病也要折騰病了!”他又說了幾樣癥狀,“則半年,多則二三年,必會如此!若期間又沾染了時癥,不出四年,必會有大癥候!”
文怡心下信服。他說的這幾樣癥狀,正是祖母后來有過的,而且病重的時間,也正是在四年後。越發覺得找上這位老大夫是個明智的決定,忙問:“請問蕭爺爺,家祖母的病要怎樣才能治好呢?”
蕭老大夫道:“這就難說了,我雖聽你的陳述,知道了你祖母的癥狀,但如今是個什麼形,還要把了脈才能弄清楚,不然我可不敢開方子!你若真要我去診治,就說說你們家住哪兒吧。”
文怡忙道:“我們如今賃了雲妮家的屋子住著,秦嫂子因打算帶兒上京尋親,已經說好了將房子賣與我家。您老只管到家屋子去就行了。”
“這麼說你就是西山村新來的地主?”蕭老大夫先前也聽說了消息,便不多囉嗦,“好,今日已有些晚了,明日過節,我也不知道你家忙不忙,我後日早上巳正(上午十點)前後過去,你且回去跟長輩商量一下,若是信不過我,到時候關上大門就是。”
文怡喜道:“晚輩怎敢?!您老能來,原是晚輩的福氣!”想到祖母的舊疾有醫治,便止不住的歡喜,忽又想起了聶家表哥,忙道:“還有一位病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晚輩一位近親家的表兄,也有舊疾在,常年病弱……”
羅明敏不知幾時轉了回來,問道:“你說的可是聶珩?他那不是舊疾吧?分明是胎裡帶來的弱癥,在康城時就看過無數大夫了,若能治早就治好了,還等到這會子?!”
文怡聞言神黯然,柳東行卻不贊地瞥了他一眼:“蕭老跟那些庸醫怎可同日而語?!顧老夫人先前何嘗沒看過幾個大夫?又有幾個治好了?!誰能象蕭老一般,把日後的病癥也說得清清楚楚?!說不定他老人家正好有法子對付聶珩的病呢?!”
羅明敏翻了個白眼,暗下嘀咕:“你拍的什麼馬屁?!”蕭老大夫卻瞪他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柳東行,方纔回頭對文怡道:“老頭子未看過病人,不敢打包票。不過即便是胎裡帶了弱癥以至弱多病的人,也不是沒有法子強健。正好,你祖母的病若真要醫治,也不了以食療相輔的,你索將你那位表兄一併請來,我一併看了,開幾個藥膳方子他試一試,若有效就再好不過了,得把養好,纔敢正經用藥呢!”
文怡喜出外,連連道謝,謝到後頭,也忍不住紅了眼:“若是家祖母與表兄的病都能好起來,便是折了我的壽也是心甘願的。晚輩必備重禮相謝!”
聶老大夫笑著擺擺手:“備什麼禮?老頭子用不著那個,若你真有心謝我,倒有一件事能幫得上忙。”
文怡忙問是什麼事。他指了指周圍的藥草:“這裡本是無主之地,因我灑了藥草種子在此,天生天養,才了我採藥之所。然我平日忙於行醫,甚前來照拂,種下的藥草,倒有大半用不得,想要種些貴重的藥,就更是妄想了。又加上時有附近村落的孩子過來玩耍,不藥草被踩踏、折損,人心疼不已……”
文怡立時機靈地接上:“晚輩新買了外頭坡上的地,離這裡倒不遠,若您老不嫌棄,我就兩個人過來守著,人別隨意進谷,只是他們也不懂種藥草,怕是還要您老多多指點呢!”
蕭老大夫哈哈笑了:“你這丫頭果然聰明!既然你自己說出來了,我也省了功夫。教人的事包在老頭子上!不過這裡畢竟是無主的,若你手頭還有餘錢,最好將這裡買下,專作種藥之所。你也不必擔心種出來的藥會白費了,老頭子認得幾家藥鋪,你這裡種出來的藥,只管他們來收。老頭子不佔你的便宜,只求你能以便宜些的價錢將藥賣給我就行。”
此話正中文怡下懷,想了想,一咬牙,決定無論如何也要出一份銀子來辦這件事,等新買的奴僕到家,就派男僕去辦!本來託舅舅家是最好不過,但留了個心眼,覺得還是將小谷握在自己手裡更妥當。大表哥要用藥,自然是免費供給的,但若小谷落到舅舅家名下,祖母要取藥就不那麼便利了,況且先前自家爲置產而籌得的錢財還有不剩餘,聶家卻已幾乎傾囊,接下來還要建溫泉莊子呢。暗暗告訴自己,這也是爲了減輕舅舅一家的負擔不是?
拿定了主意,文怡就對蕭老大夫道:“您請放心,晚輩必會竭盡全力辦到!日後若種藥有,您儘管隨意取用。晚輩只求祖母與表兄平安康泰,盈利之事倒還在其次。”
蕭老大夫聞言會意,但心仍舊十分歡暢,連連點頭:“好!好!這話說得大氣!這下老頭子可真要拿出看家本領了!”他無意中回頭,見羅明敏又在做怪臉,便雙眼一瞪:“瞧你把好好的藥都折騰什麼樣子了?!”說罷噌噌噌衝了過去,奪過他隨意掂在手裡的一青植:“這是藥,不是草!你玩它做什麼?!”
羅明敏被他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躲,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便朝樹林子裡揪:“你那小廝都幹了些啥?!我在裡頭可種了不好東西呢!別把我的藥都拔壞了!”羅明敏被他握得疼,不停地回頭向柳東行求救,柳東行卻把頭扭開了。
文怡與他二人留在原地,本是無意地對一眼,忽然想起先前的事,又重新尷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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