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不勞你心了！」三老太太不快地移開了視線，嫌惡地趕他走，「大哥就這走吧，不必久留。」

陳萬元皺皺眉，試探著又問了句：「一萬兩，當真不假？」

三老太太猛地轉頭，狠瞪他一眼，「走不走？」

「走走走，這就走！」陳萬元滿心想著銀子，見果真惱得厲害，忙扭頭走人。一邊走，心裡卻一邊暗暗嘀咕著，沒想到要一萬兩便能真要到，那下回是不是該說兩萬兩？他邁著步子，早早將方才同三老太太說的最後一回要錢的事給拋在了腦後。

近幾年，經過他手的銀子著實算不上小數目，只可惜花得也兇，再多的銀子也不起這般花用。

他想著又磨了磨牙，早前從宋氏手裡要過幾筆銀子，又花著這筆錢去尋三老太太要銀子，兩廂一加，他食髓知味，花得暢快。可後頭，宋氏那邊自然是不搭理他了，他的日子就又開始不敷出。因而這一回，他才會親自上門來，同三老太太獅子大開口。

沒想到，三老太太竟只略想了一想，便應了下來。

他不低聲罵了句，「同我裝窮，真窮能立時應下這筆銀子？真真是個賤貨！」

說完又生怕了謝家的人給聽了去，忙閉了四張起來。好在並沒有被人聽見，他長鬆一口氣，飛也似地往外而去。

他前腳正要出門，後腳便被個人給喚住了。

喚他的是個婆子，眼生得，看上穿戴，應是主子邊得用的。

陳萬元轉過，走至一旁，警惕地盯著面前的婆子看了又看，疑地問道：「怎麼回事？」

婆子半低著頭，恭敬地道：「老太太讓奴婢來同您知會一聲，那事恐怕還得考慮考慮。」

「考慮？」陳萬元原先還認真聽著，聽到考慮二字，登時瞪大了眼睛，摺扇抵在手心裡，下頭掛著的玉墜子帶著長流蘇晃晃盪個不休。他原地踱步，咬著牙道，「是耍我不？方才應得好好的，還說過幾日便將銀子送來給我，這會又改了主意是怎麼一回事？」

婆子的頭垂得更下了些，「老太太說數目太大，怕是一時周轉不靈。」

陳萬元低了聲音斥道：「方才是自個兒說的一萬兩就一萬兩，現如今又說周轉不靈？」

「奴婢只是個下人，只照著老太太吩咐的話說。」婆子垂著的面上在聽到一萬兩這個數目時，飛快地閃過了一詫異。

陳萬元跺跺腳，恨聲道：「我自個兒尋說去！」

話音落，就又要回頭去尋三老太太。

婆子忙道：「老太太說了，這事並不變，只是可能需要延期幾日。」

陳萬元這才停下了步子，皺眉道：「延期幾日？」

「至多三四日。」

陳萬元聞言，面上才出點笑模樣來。

原本兩人說定的是半個月，如今延期三四日，也就是二十來天，倒也沒差多。左右都要等，多等幾日也無妨，只要銀子不短了他的便是。這樣想著，他心裡頭便舒坦了些。

「這還差不多。回去同你們老太太說，我都知道了。」陳萬元笑著拋下一句話，扭頭繼續往外頭走去，口中哼著不調的曲子，顯得心極佳。

等人一走，方才攔住他的婆子便匆匆忙忙往回走，一路腳步不停地進了瀟湘館。

此人正是謝姝寧邊的卓媽媽。

步履匆忙地進了東次間，見到謝姝寧便道：「小姐，果真被您給料中了，的確是來要銀子的。」

謝姝寧抖抖手中去年繪的「九九消寒圖」，道：「媽媽都問出了什麼？」

之前桂媽媽才走沒一會，陳氏的父親來尋三老太太的消息便傳到了的耳朵里。

因了陳家往常有人來多是眷，這一回同往常有異，怕是有旁的事。謝姝寧想了想，就特地譴了卓媽媽去打探一番套套話。年紀雖不大，可如今自己單獨僻了院子住，院子里一應的人跟事也都是說了算，卓媽媽也頗聽的話。

故而接到了的吩咐，卓媽媽也並未多問，便應了。

「陳家老爺說，老太太應了他一萬兩……」卓媽媽斟酌著，小心翼翼地從齒裡出話來。

謝姝寧則捲起了手中的圖，皺眉重複了一遍的話，「一萬兩？不曾聽錯？」

卓媽媽搖搖頭，語氣堅定地道：「奴婢聽得真真的，就是一萬兩不會有假。」

見狀，謝姝寧不由也詫異了起來。

一萬兩，換了宋氏，怕也不會輕易允諾誰，可按理來說已經幾乎被陳家給掏空的三老太太卻應下了。這事，不論怎麼想，都說不通。想了想，將手裡的畫遞給了卓媽媽，道：「這事不要同人提起。」

卓媽媽著面上堅毅的神，點了點頭。

待拿著消寒圖退了下去，謝姝寧則往炕幾上一伏，趴在那沉思起來。

因了近幾日天氣好，窗子開著，微醺的春風便一陣陣吹進來，拂過耳際，微微發。

手了自己的耳廓，心裡頭說不清是擔憂還是憋悶。

正想著，月白端著疊被稱為白雲片的南殊鍋進來。

青瓷的碟子上整整齊齊摞了一疊白雲片，上頭細細撒了雪白的糖霜，一片片薄如棉紙。

月白見趴在那，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忙上前將青瓷小碟在面前擱下，遞了小象牙箸於，道：「小姐嘗嘗，才出的鍋，脆著呢。」

平日里倒也吃這些個甜津津的東西，就坐直了子，接過象牙箸夾了一片吃。

果真是脆香甜。

吃著甜食，的心倒是一下子鬆快了起來。

等晚些時候，謝翊來尋，兩人又說了好一會話。謝翊懶懶躺在椅上，同商量著等宋延昭夏天來了京都，他便要領著人上街去轉轉。被謝姝寧笑了好一會，大熱的天，舅舅最是怕熱，焉會同他上街。

心裡卻想著，舅舅這一回便是來，恐怕也呆不了幾日。且這一回，最重要的應是為了帶那兩個人京，事並不簡單。

不過謝翊卻是什麼也不知的，轉念便又道，「也不知這一回，表哥會不會一道來。」

他們的表哥宋舒硯，聽說生了雙海水般的眼睛，可是誰也沒真的見過。謝姝寧活了兩世，其實也極想見舅母跟表哥一回。但是這一次清楚地知道，跟著舅舅京的兩人絕不是舅母跟表哥。

兩人隨後又絮叨了些兄妹間的話，謝翊便早早回去念書了。

當天夜裡，謝姝寧在牀上翻來覆去難以安睡，直至近子時才終於睡了過去。

次日，不過卯時便蘇醒。

心裡掛著事，夜裡就睡不安生。

外頭的天還黑著，悄悄坐起了子，倒在靠背上盯著黑蒙蒙的室發獃。

卻不防值夜的柳黃覺淺，聽見了靜，忙睡眼惺忪地爬了起來，輕聲問道：「小姐，怎地不多睡一會？」

謝姝寧思忖著，漫不經心地回道：「我睡不著，你再去躺會，要起了我再喚你便是。」

柳黃應了聲，復躺了回去。

不過這麼一來，兩人也就都沒有再睡。

好容易天明了，謝姝寧便起，前往玉茗院同宋氏請安。

宋氏起得也早，這會正讓人擺上晨食。見到謝姝寧來，連忙拉了一道落座，問道：「眼下青了一片，昨兒個夜裡可是沒睡好？」

謝姝寧搖搖頭又點點頭，耍賴似地歪進溫暖的懷中，道：「娘親，等過些個日子天暖了，我們去田莊上住幾日吧。哥哥也一道去，日里看書都要看糊塗了，出去見見旁的總舒坦些。」

這是有心不願意留在府里。

宋氏便道：「好呀，聽說平郊的莊子周遭景緻不錯，我們挑個晴朗的日子帶幾個箱籠去小住幾日倒也不錯。」

平郊的莊子，謝姝寧前世在那住過兩年。只可惜，那會一開始只顧著傷心母親的死，後頭又忙著在幾個刁奴手底下討生活，哪裡關心過周遭的景。笑了笑，自宋氏懷中鑽出來，提箸夾了一隻蝦餃放宋氏面前的白瓷小碟中，「娘親嘗嘗，這定然又是江嬤嬤親手做的。」

「你倒厲害，一瞧便知。」宋氏也跟著笑了起來。

母倆笑著用完了晨食。

碗碟剛撤下去，就有人來報說，三老太太定了日子要去普濟寺燒香，請宋氏同行。

謝姝寧眼皮一跳。

慶隆帝在世時，普濟寺的香火自是不必說。住持戒嗔當時頗得慶隆帝看重，連帶著名揚京都，人人尊他一聲大師。不過自慶隆帝賓天，肅方帝即位后，戒嗔方丈也就再沒有機會過宮，寺里的香火漸漸的也不如過去興旺了。

加之普濟寺在城外，來回並不方便，去了怕是留宿。

三老太太已經許久不曾出過門，昨日陳萬元才來過，今日便提出要去燒香，豈非太巧？

宋氏雖沒有想得深，但下意識地便也將這事拒了，只說到時會為三老太太備好車馬。

可誰知，晚些大太太那邊也來了人。

同樣是因了燒香的事。

這一回卻是為了長房老太太的病祈福，也是去為了給故去的元娘念經。

長房幾位除了二夫人梁氏外，盡數出，宋氏六太太自然也免不了被們邀著一道。

不去，便是不願意為長房老太太祈求安康，便是不孝。

這事，便不好再推拒了。

宋氏只得應下。

謝姝寧心裡明白，這事定然是三老太太先提的，便趕忙也要跟著一道去。

大太太就贊有孝心，轉個就紅了眼睛抹出淚來說可惜元娘不在了。

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