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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蝉》第94章 舅甥

 李恒離開香山寺前, 去蓮位前上了一炷香。

 蓮位前設了盞長明燈,寺里的規矩,燈一旦點燃, 不能熄滅。

 他凝視著那一星搖曳的微弱燈火,仿佛看到宮門合上前崔貴妃那雙笑中帶淚的眼睛。

 崔貴妃一生雍容富貴,面,不想讓兒子見到的最后一眼是一張扭曲猙獰的臉,主放棄了掙扎。

 然而, 他還是看到了。

 一次在現實,一次在記憶里。

 兩次經歷喪母之痛, 再在人前提起崔貴妃,李恒發現, 他已經可以做到面無表, 不出心底的凄愴。

 即使在舅舅崔季鳴面前, 他也沒有流弱之態。

 幾個舅舅中,李恒和小舅舅崔季鳴最為親近,他原以為崔季鳴進京, 自己無疑是如虎添翼,為此他翹首以盼。長公主激起民憤被李昌置時, 他憂心忡忡,以為崔季鳴出了事, 直到收到崔季鳴順利京后親筆寫的信,他才松口氣。

 舅甥重聚,李恒在短暫的欣喜后,和崔季鳴起了爭執。

 崔季鳴不是以前那個會在李恒沉不住氣時勸他別意氣用事的小舅舅了,舅舅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厲鬼,被仇恨燒紅了眼睛, 滿心只剩下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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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病得很重,瘦骨嶙峋,形如槁木,一直在咳嗽,提起謀劃時立刻神起來,臉上掠過一種兇悍戾的凌厲,黯淡的眸子里殺機伏。

 李恒甚至能覺到崔季鳴那副孱弱之軀下熊熊燃燒的怨毒之火。

 見面沒多久,崔季鳴就沉下臉面,厲聲斥責李恒在他一再的勸說安下還擅自打破被圈的局面,破壞了全盤計劃,說到激,他直接抬手了李恒幾個掌,舉止之間,毫無從前的溫和儒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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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恒了那幾個掌,面如常。

 他明白,面對復仇心切的崔季鳴,自己不能退,一旦他在舅舅面前示弱,舅舅就會像捕獵的蒼鷹一樣,立刻攥住他的弱點,以舅父份懷,以崔家暗藏的人手迫,最后以幫他實現野心抱負來利,徹底掌握主。他的一言一行都將被舅舅拿

 假如李恒還是崔貴妃去世時那個突然從云端跌落谷底的年,他也許會選擇退讓,畢竟舅舅了很多屈辱,九死一生才回到京師,而且一心一意為他打算,把崔家最后的人手都給他,不論是為舅甥之,還是為以后倚重舅舅,他都應該好好籠絡舅舅,而不是忤逆對方。

 可是現在李恒不一樣了,他在夢境中經歷過同樣的絕,有自己的打算,不能輕易向舅舅妥協。

 他有更重要的事理。

 為什麼有些事和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連冷宮房梁木頭的結疤都一般無二,可是有些事卻和記憶截然不同?

 引起一切改變的起因是什麼?

 在找到那個源頭之前,擺在李恒面前的是一團混的迷霧,他只能被地等待一段段記憶的復蘇。

 一開始等待是最穩當的做法,后來什麼都變了,他不能就這麼等待下去,必須去解開疑團。

 而這一切,李恒無法對崔季鳴和盤托出。

 即使是崔季鳴,也不能信任。

 李恒一瘸一拐地踏出香山寺。

 這世上,他只剩下崔季鳴一個舅舅了。

 可是在舅舅面前,他也要時刻警惕,不能松懈。

 山風吹拂,化雪的時節,風撲在臉上,格外的涼。

 回京的路上,李恒正翻看探子從姚家送回的報,一人匆匆找來,小聲道:“殿下,侯爺去貢院了,在姚府外盯梢的人要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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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貢院做什麼?”

 “皇上任命侯爺為閱卷,按制,侯爺須奉命鎖院,為示公平,侯爺連家都沒回就院了。”

 李恒眉跳了下,就要舉行殿試了,被委任的考貢院后不得與外界接,直到放榜,才能出院。

 姚家主事之人要被關上十天,姚府群龍無首,正是探查消息的好時機。

 李恒立刻返回香山寺,請崔季鳴加派人手。

 時機不可錯過,之前他們的人不敢出馬腳,打聽不到太多有用的東西,現在趁姚父貢院、和外界隔絕一切聯系,他們可以派機靈的人府刺探更多消息。

 他去而復返,竟然還是為姚家的事,而且要探子直接向他匯報……崔季鳴靠在枕頭上,手里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臉沉,“假如從姚家查到什麼,你準備怎麼辦?”

 李恒看著他,道:“姚家態度反常,搖擺不定,不管我們下一步要做什麼,必須解決這個憂。”

 “你是不是對姚家翻臉不認人懷恨在心,想報復姚家?”崔季鳴皺眉,“姚家之前確實讓人齒冷,人冷暖都是如此。姚家理虧,一定心虛,只憑這一點,我們就可以把他們綁上船,姚家對我們有用,你不該把心思用在這上面。”

 李恒搖頭,說出自己的懷疑:“舅舅,我查姚家不是為了報復,你提起的那封告信,我懷疑和姚家有關。”

 左右的人都變了臉

 能在屋里近伺候、旁聽舅甥談話的人,都是對崔家忠心耿耿的死士,也和崔家關系最,崔家落敗后,他們都有親人在這場風波中亡故,自然想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

 崔季鳴沉默地盯著李恒看了很久,臉上神說不上緩和,不過也沒有怒氣,抬抬手,示意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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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非要查姚家,讓他去查吧。

 李恒帶著兩個人離開。

 等窗外傳來院門合上的聲音,崔季鳴揮手,示意死士都出去,只留下一個心腹,冷笑了一聲。

 “他長大了,不服我管了。”他喝完碗里的藥,思索片刻,轉頭問心腹,“從嶺南啟程時,不算那些護衛,知道我份的隨從有多人?”

 心腹答道:“公子,約有五十多人。”

 “到京師后,還剩下多人?”

 “公子,從嶺南一路進京,雖然我們遇到多次刺殺,傷亡不小,但是現在我們順利京,各地忠于崔氏的兄弟趕過來投奔公子,我們很快就能召集更多人馬。”

 崔季鳴抬眸,問:“你說,這些投奔我的人,是沖著崔家的名號來的,還是為了八皇子?”

 心腹一直陪在崔季鳴邊,知道崔季鳴想利用李恒的名頭招兵買馬、拉攏朝中大臣、攪朝中局勢,為此他一直以信的方式發出指令,可是進京后發現李恒似乎不愿擺布,有些不滿。

 除了最忠心的死士,其他人之所以愿意出手幫崔季鳴,有的是貪財,有的是還人,有的則是有把柄在崔家手中,還有的就是盼著崔家能東山再起,而崔家東山再起的希無疑在李恒上,所以舅甥倆意見不一致時,一些跟隨他們的人會在他們之間搖擺。

 這讓崔季鳴更加不滿。

 怕舅甥倆起嫌隙,心腹沒有回答崔季鳴的問題,委婉勸道:“公子,殿下盯著姚家,想查出那封信是誰寫的,也是因為想替崔家報仇,殿下是公子的外甥,公子是殿下唯一的依靠。”

 崔季鳴哈哈笑出了聲,笑著笑著又是一陣咳嗽,抬起臉,嘲諷地道:“那封信到底是誰寫的,重要嗎?”

 心腹愣住。

 不過是一眨眼間,崔季鳴向宮城的方向,臉上笑意消失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布局的人是誰?下旨的人是誰?害我崔家滿門的人是誰?讓太監勒死我姐姐的人是誰?”

 心腹呆若木,想明白話中的深意,背上冷汗直冒,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抖如篩糠。

 “小的這條命是崔家給的。”心腹冷靜下來,聲道。

 崔季鳴臉上神兇狠,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整個人直發,低頭一陣劇烈的咳嗽,咳著咳著,展開帕子。

 痰中一縷縷猩紅的,還有塊。

 心腹忙去請人,隨從里的大夫趕過來為崔季鳴診脈,嘆口氣,要人再熬些止咳的藥來。

 崔季鳴躺在枕上,眼睛閉著,平靜地道:“不必哄我,我還能活多久?”

 大夫汗如雨下,不敢出聲。

 崔季鳴擺了擺手。

 大夫如蒙大赦,告退出去。

 “公子為什麼要瞞著殿下?”心腹看崔季鳴神憔悴,心里不忍,鼓起勇氣問,“殿下要是知道您病得這麼重,肯定什麼都聽您的。”

 崔季鳴還是擺手。

 假如李恒對他言聽計從,他也許不會瞞著李恒,現在李恒有其他想法,他必須瞞。

 他們的目標不一樣。

 崔季鳴瘦弱的手掌攥一團。

 他時日無多,必須盡快做出決斷,沒有時間從長計議、等待時機。

 照屋中的金斑在地上緩緩流,天漸暗。

 崔季鳴喝下止咳的藥,爬起,雙手抖著寫下一封信,“送到北邊去。”

 心腹應是。

 天際暮沉沉,遠傳來沉重的鐘聲。

 崔季鳴躺回枕上。

 皇帝手段狠辣,當初為了削弱崔家、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調走了崔家一些子弟,想借刀殺人,皇帝肯定想不到,那些子弟中,有人命大,活了下來。

 他并非沒有勝算。

 *

 春寒料峭,雨霏霏。

 宮門前,在整齊的鼓聲中,士子們踏著自信的步伐走進宮門,參加殿試。

 京師上上下下的目都匯集在殿試上,雖然天不好,雨連綿,禮部還是扎了彩棚,備下良馬、紅綢,只等放榜。

 此時,沒人注意到姚府外多了很多雙眼睛。

 不出李恒所料,鎖院后,姚父音信隔絕,姚府的守衛果然松懈,他的人功混進了姚府院。

 消息源源不斷送出。

 探子很快發現一個古怪之:姚玉娘的丫鬟、母、護衛幾乎同時被送出府,據說有的嫁人了、有的回鄉了。

 還有,府里人說姚玉娘的院子好像鬧鬼,姚玉娘經常做噩夢說胡話,為此,夫人常常請和尚來府里做法事。

 探子查得很細,一并連姚家幾次派人去安州的事也翻了出來,姚父當初雖然想辦法替姚玉娘遮掩,但是后來謝家為賜婚一事絞盡腦,翻出了所有支系的族譜,幾次查訪都鬧出了不小的靜,還是讓探子嗅出一點不對味。

 姚家查過謝家。

 探子沒有打聽到其他的,但是可以確定這一點。

 李恒看完報,瞳孔猛地一,眼角劃過一抹銳利的寒,手指不控制地抖。

 也許,不止他一個人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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