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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蝉》第29章 晉江文學城首發

 可是兒到底是小娘子,和繼承家業的兒子不一樣,終究要出閣嫁人,別的可以縱容,這一點不行。

 這世上有幾個夫婿能允許自己的妻子整天拋頭面,和外面的男人打道?

 要是一味由著兒,以后嫁了人,夫妻不和,他這個做父親的能怎麼辦?

 謝六爺很矛盾。

 第二天,謝六爺去作坊時,還是帶上了謝蟬。

 他想,也許哪天謝蟬覺得累了,就厭倦了。

 謝蟬挽起黑發,不戴首飾,只系绦,換上仆婦給準備的堅韌耐磨的裳,腳下踏長靴,踩著作坊地上淋漓的水漬奔來走去,不嫌臟,也沒喊過累。

 潘嚴兩家都加了工錢,謝家連日趕工,提前做好新布送去。

 兩家眷看了,都很滿意,夸花樣新鮮。

 謝六爺肩頭的力一輕,有了這筆賬,賬面上的錢總算能周轉了。

 很快,潘家人又找上門來。

 “你們的大師傅可以畫幾幅神仙人的花樣嗎?要和范家那些不一樣的,我們老夫人七十大壽,指名要神仙人的絹布供佛,價錢好說。”

 大師傅不擅長神仙人,掌柜去問謝蟬。

 謝蟬道:“我可以試試,把人請進來,我要問問他才知道他想要什麼樣的。”

 掌柜先伙計搬一張大屏風放在屋中,然后才把潘家人請進里屋。

 謝蟬坐在屏風里面,問:“不知府上要多大的絹布?要單的還是多的?神仙故事還是佛經故事?”

 潘家人以為畫稿子的人是大師傅,謝蟬只是臨摹,聽見問的聲音,心里驚疑,看謝家掌柜和伙計都一臉習以為常,不好多問,給出尺寸,答道:“不要單的,要佛經故事。”

 謝蟬沉片刻,提筆蘸墨,畫了一幅佛陀在菩提樹下講經的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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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把畫稿送出去,潘家人看了一眼便點頭道:“就要這個了。”

 屏風里,謝蟬慢慢地道:“這個只是初稿,要定稿,還得琢磨,神仙人怎麼涂,怎麼刻版都很費功夫,而且這套版刻出來用的次數也不多……”

 潘家人聞弦歌而知雅意:“我們大娘子說,可以加錢,只求好看致。”

 謝蟬兩手一拍,拿出算盤撥算珠。

 又有進賬了。

 謝蟬先畫出幾張草稿給大師傅和掌柜看,定稿后才在素綾上作畫。

 畫好正稿,翻開賬本算自己的工錢。

 謝府的仆從找到布鋪,笑道:“六爺好多天沒回府了,老夫人說,知道六爺這些天忙,后天家里擺宴,請六爺務必要回去,鋪子里的事讓掌柜幫著照管一天。”

 “家里有什麼喜事?”

 “九娘沒聽說?二郎要去州學了,行囊都收拾好了,等后天家里擺酒宴客,二郎和他的同窗就啟程去州學。”

 謝蟬心里一跳,抬起頭。

 這些天忙著畫花樣子,謝六爺沒和說府里的事。

 仆從知道謝蟬素日和謝嘉瑯親近,小聲說:“大郎沒被選中。”

 謝蟬合上賬本,猜到了,假如名單里有謝嘉瑯,謝六爺一定會告訴,去縣學送東西的伙計也會和報喜。

 夜里,謝六爺從外面回來,謝蟬道:“阿爹,明天我想去縣學看看長兄。”

 “你知道了?”謝六爺坐在榻前,踢掉靴子,把腳進熱水里,舒一口氣,“你不用去縣學了,明天我們回府,大郎明天也要回府,他們縣學放假。”

 “那我明天去縣學,和長兄一起回去。”

 謝六爺搖搖頭,“等你去縣學,大郎已經出發了,你去了也是撲個空,說不定他比我們早回府,去收拾東西,早點睡,明天要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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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蟬只得回房,收拾了些,早早睡下,想著謝嘉瑯,翻來覆去好一會兒才睡著。

 樓下,謝六爺來仆從吩咐:“九娘畫花樣子的事,我沒和府里的人說,你們幾個都把閉嚴實了,誰出去,立刻逐出府,誰來求都沒用。”

 眾人應是。

 *

 縣學外大街。

 晨曦微,長長的寬巷間飄灑著細的雨,青石板漉漉的,瓦檐前水珠嘀嗒。

 街巷兩旁店鋪的門板被氣浸潤得油亮,報曉鐘聲遙遙飄

 包子店、煎餅店的伙計打著哈欠,卸下半邊門板,進進出出,爐灶里炭火噼啪,蒸籠熱氣蒸騰。

 馮老先生從縣學走出來,長隨撐著傘跟在他側。

 他背著手漫步雨中,視線落到煎餅店里一道影上,腳步頓住。

 天還早,煎餅店沒有正式開張,門板卸下了,里面桌椅凳子凌擺放著。

 幽暗中,一個清瘦年坐在一張四方桌前,頭裹羅巾,玄青盤領袍,右肩結紐系,手里拿了一卷書,低頭翻看。

 年就坐在油鍋不遠,安靜地看著手里的書,全神貫注,側臉線條凌厲。

 馮老先生抬手須。

 這一個月,每次看到謝嘉瑯,這年幾乎都在看書。

 那夜后,謝嘉文他們興高采烈地收拾行囊各回各家,等著去州學,縣學里剩下的學生羨慕有之,嫉妒有之。

 縣學里人心浮,得知次次甲等的謝嘉瑯落選,那些平時嫉妒他績的學生忍不住說了很多風涼話。

 馮老先生冷眼旁觀。

 謝嘉瑯一如既往,每天早起,練一套拳,回房看書,去上課,向學請教疑問,回房看書,直到燈火亮起,再熄滅。

 到集市那天,他還是帶著筆墨文去城南幫村人讀信看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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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教諭他們對他的評價并非虛言。

 自律克己,堅定剛毅。

 馮老先生心想,要不是謝嘉瑯有怪疾,他都想給這個年做了。

 伙計炸好第一鍋油炸素煎兒,用笊籬撈出來瀝干油,揚聲賣。

 路過的行人圍上去。

 伙計轉頭謝嘉瑯:“小郎君,素煎兒炸好了。”

 謝嘉瑯起,謝過伙計,收起書卷,走到店外,和其他人一起排隊等候。

 雨朦朧,一整條長隊,只有他肩背最直,氣度玉石般俊逸,一眼去,猶如鶴立群。

 伙計包好一大包油炸素煎兒,謝嘉瑯接了,提在手中,用袖子罩著,不讓雨油紙。

 馮老先生迎面走過去。

 謝嘉瑯看到他,停下行禮。

 馮老先生揚揚下,隨口問:“這家的素煎兒是不是很好吃?”

 今天縣學放假,學生都要回家,謝嘉瑯還要特意在這里等著買素煎兒,馮老先生都看饞了。

 謝嘉瑯道:“家中妹妹喜歡,學生給買的。”

 他語氣和平時一樣清冷,不過說話時神溫和,雨里,嚴肅的眉眼都顯得和幾分。

 馮老先生嗯一聲,走過去,示意隨從也買一包。

 謝嘉瑯提著油紙包回縣學學舍,青剛起來,行禮昨天已經收拾好,車夫套上車,主仆一起回謝府。

 馬車走了一會兒,一輛車迎面過來,里面的人掀開簾子。

 “哥哥!”

 嗓音甜脆。

 車廂里,低頭看書的謝嘉瑯眼眸抬起。

 兩輛馬車都停下來,嘩啦一下,簾子被掀開,謝蟬爬進車廂,笑著道,“好險!差點就錯過了,我剛過來,想著哥哥你一定經過這里,在這里等你,我們一起回去。”

 謝嘉瑯放下書,扶著謝蟬的胳膊,讓坐穩。

 “六叔呢?”

 他知道謝蟬這些日子和謝六爺在一半個月前讓鋪子伙計送了些吃的去縣學。

 謝蟬道:“阿爹在后面那輛車上。”

 謝六爺睡著了,在打呼嚕。

 謝嘉瑯嗯一聲,拿起書繼續看。

 謝蟬挨著他,眼睫抬起,悄悄打量他,想和他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麼,怕惹他難

 雖然屏息凝神,盡量不發出一丁點聲響,但不停用眼注視謝嘉瑯,他早就察覺了,手指住書卷,兩道目落在臉上。

 謝蟬一臉無辜。

 謝嘉瑯指指油紙包,“給你買的。”

 目又收回去,繼續看書。

 謝蟬打開油紙包,油炸素煎兒的香氣溢滿車廂。

 “正好了,剛才過來趕得急,只喝了碗茶。”

 謝蟬拿出帕子鋪開,拈起素煎兒吃。

 喜歡這家的油炸素煎兒,每次去縣學都買一點吃,不過有時候去得晚,鋪子不炸了。

 謝嘉瑯垂眸看書,耳畔是謝蟬小口小口吃素煎兒的聲音,貝齒咬下去,脆脆的輕響。

 他凝神記誦書上文章,上忽然一點溫熱。

 謝嘉瑯眼皮起。

 謝蟬一手拈著素煎兒,一手挪開他手里的書,拿一方帕子塞進他手里,“哥哥,待會兒再看吧,你也吃點東西,回去的時候肯定過了中午。”

 明天要擺宴,今天府里必定忙,他們回去的時候剛好錯過飯點,路上得墊補點。

 謝嘉瑯嗯一聲。

 謝蟬自己吃,看他吃完了,又喂他一個。他默默吃了。

 馬車回到謝府時,果然過了飯點。

 府里上上下下忙一團,除了周氏記掛著謝六爺、仆從在門口等著,沒人出來迎接他們。

 謝嘉文帶著縣學學的薦書回府那天,府中開了大門,老夫人帶著眷一直迎到大門前,整條街的旁支親戚也都來了。

 謝嘉瑯歸家,府中只開了側門。

 下人來來往往,忙著明天的宴席,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謝嘉瑯站在門檻前。

 手心有熱乎乎的

 他低頭。

 謝蟬從后面走過來,手,手指頭輕輕握住他修長的手指,似乎怕他甩開,又慢慢攥

 小娘子的手和臉上的笑容一樣,很,很暖和。

 謝嘉瑯角輕輕扯了一下,眉眼嚴厲,看不出笑意,只是神很輕

 “哥哥。”回到謝嘉瑯的院子,謝蟬拽著他的手輕輕搖幾下,小聲安他,“每年都有選拔的機會。”

 謝嘉瑯:“嗯。”

 晚上,老夫人聽說謝嘉瑯回來了,沒說什麼。

 倒是謝二爺把謝六爺過去,問鋪子里的生意怎麼樣,謝六爺說都好。

 謝二爺道:“你二嫂說,前幾天潘嚴兩家辦喜事,用的咱們家的喜布,遠近幾家都說好,花樣是不是南邊的?”

 “不是。”謝六爺道,“是作坊一位師傅畫的花樣,是大師傅的徒弟,還沒出師,現在跟著大師傅練手。”

 聽說是個學徒,謝二爺沒有繼續問下去。

 第二天,謝蟬被震天響的炮竹聲吵醒。

 謝府門前喜聯高掛,賓客如云。

 謝大爺、謝二爺和謝六爺帶著郎君們站在門前應酬,人人都是一簇新裳,腳步輕快,滿面紅

 家族里可能出一個有功名的子弟,是合族耀的大喜事。

 是笑語。

 謝蟬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聽見二夫人的笑聲,眷們圍著奉承,掩不住得意之,眉都要飛到發鬢里去了。

 當謝嘉瑯出現時,滿堂賀喜聲霎時凝固住。

 眾人看著他的目充滿同

 謝嘉瑯目不斜視,朝長輩行禮,落座。

 謝蟬站起想挪過去,周氏瞪一眼,坐回原位,等周氏的注意力被滿場跑的十二郎吸引走,趕,走到謝嘉瑯的席位旁,俯坐下,抓起一把松子遞給他。

 “哥哥,吃松子。”

 謝嘉瑯捧著一把松子,失笑。

 這時,大門的說笑聲、炮竹聲、管事的唱禮聲忽然停了下來。

 眾人面面相覷。

 老夫人問:“前頭出什麼事了?”

 仆婦們搖頭。

 很快,說笑聲再度響起,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喊聲,管事一溜煙跑進來,目四下里尋找著什麼。

 二夫人急得站起:“你找什麼?”

 管事躬道:“娘子……咱們江州的進士老爺馮老大人來了,他說要大郎出去……”

 嗡的一下,在座賓客靜默一會兒后,嘰嘰喳喳談起來。

 對普通人來說,進士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轉世下凡,江州的文曲星自然就是馮老先生。大家都沒見過老先生,但是聽說過。

 文曲星登門,那可是大事!

 老夫人巍巍站起,忽然反應過來:“馮老大人要見大郎?”

 管事一臉慌張,點頭道:“是大郎,老大人說,要大郎出去。”

 老夫人臉上神變了幾變,看向謝嘉瑯。

 滿堂幾百道視線,不約而同地涌了過去,齊刷刷落定在謝嘉瑯上。

 年站著,濃眉黑眸,神端正。

 老夫人看他許久,道:“大郎,你出去迎一迎。”

 謝嘉瑯應是,在眾人沉默的注視中一步一步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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