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雲汐市，生活在礦區的孩子算是贏在了起跑線上。因為他們本不需要為工作發愁。在礦區有個不文的規定：礦井打在哪個村，挖礦的工人就必須從哪個村找。假如有人敢破壞這個規矩，不管你是國營還是私營，也不管你後面有多大的靠山，當地的村民絕對有信心讓你的礦井無法經營。上訪、靜坐、圍堵，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人家做不到的。那有人要問了，警察難道就不管？法律的尊嚴就能被這樣踐踏？如果你能親經歷一次，你就會發現法律在他們的上真的行不通。

上訪、靜坐、圍堵這些行為，除非是造惡劣的影響，否則本不適用於《刑法》條文，但是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罰法》第二十一條的規定，行為人「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或「70周歲以上的」，或「懷孕或者哺自己不滿1周歲嬰兒的」婦，「依照本法應當給予行政拘留罰的，不執行行政拘留罰」。也就是說，滿足這三個條件的行為人，雖然犯了法律，但是不允許行政拘留。

如果你是警察，看到某某礦井門口坐著清一的老人、婦和小孩兒時，你會是什麼心？批評教育，沒人理你；強行驅散，人家告你「警察打人」，法律上又對這三種人沒有強制約束力。那麼要想解決這個問題，就只有礦井的經營者做出妥協。很多朋友看到這裏，或許覺得這對礦井的經營者不公平，但咱們可以換個角度想想，過度的開採，造環境的破壞，這對生活在附近的村民是否公平？其實從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有時候只是看待問題的角度不同罷了。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可一旦有人起了這個頭，那規矩就等於是定下來了，很多礦井的老總本著「用誰都是用」的原則，就默許了這條潛規則。所以礦區的孩子年滿18歲后可以有兩個選擇，一是繼續讀書，二是下井挖礦。

面對這兩條出路，礦區孩子的家長會算一筆賬。

一名井下工，每個月上24個班，據工種的不同，每個班可收益300至500元，一個月下來就是7000到12000元；一個孩子從18歲開始干，到了二十五六歲的適婚年齡，手頭再不濟也能存個八九十萬，有了這筆錢，在雲汐市這座房子均價只有每平方米4000元的城市，買個花園房再弄輛轎車絕對是輕而易舉。就算是生活在礦區的孩子，在礦里當個地面工，打打雜，一個月也有個小2000元的收，雖然工資不高，但活兒也不累，而且很穩定。但如果選擇上學，起碼要22歲才能大學畢業，二十五六歲可能還是兩眼一抹黑，別說車房，就是找個穩定的工作都是奢。

所以礦區的孩子，除非學習績相當優異，否則基本上都是以礦井為生。

按照我們國家的規定，礦產屬於國有資源，礦井的開採權都由國家掌控。像雲汐市這種以煤炭為主要能源的重工業城市，只要國家允許開礦，那礦區周圍的村民幾代人都可以「靠山吃山，靠礦吃礦」。

但高風險與高收益永遠都是並駕齊驅，在暗無天日的井下，每一次掘進都有著致命的危險。學過地理的都知道，煤是地殼運的產，它是億萬年前的植殘骸經過複雜的生化學、地球化學、理化學作用後轉變而的。也就是說，植變煤是一個十分複雜的過程，你永遠不知道煤層中到底潛藏著什麼樣的危險。

其中最令礦工談虎變的就是「瓦斯突出」，當地人稱之為「氣鬼」。「瓦斯突出」主要是隨著煤礦開採深度的增加，瓦斯含量增加，在煤層中形了高，在外力的作用下，使弱煤層突破抵抗線，瞬間釋放大量瓦斯和煤的一種地質災害。這就好比煤層中藏了一個充滿氣的高氣球，你一不小心把它給破了，那麼隨之而來的就是劇烈的噴，在強大的力下，站在第一排的掘進工人，絕對沒有活命的可能，由於這種況很難預測，所以一般只能聽天由命。

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遇不到，但有的人卻沒有那麼幸運。

剛滿18歲的陳笑雨就是一個悲劇的代表，他6月份職，接著參加了3個月的工人培訓，9月份正式上崗，跟師傅實踐了半個多月，將將才學會自己手，接著就遇到了「氣鬼」，等他被工友拉出來時，早已冰冷僵。陳笑雨的死，也刷新了礦難年齡底線。

3天以後，礦井的事故勘查組給出的結論是「天災意外」，希陳笑雨的父母選擇私了，並承諾給予50萬元的死亡恤金。在礦區發生礦難，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兒，通常況下，死者的家屬都是選擇收錢了事，50萬元一條命，早就是明碼標價，可陳笑雨的況不同，他連一錢工資還沒拿，就出了事兒，他的父母死活也不同意只賠50萬元。後來經過幾次磋商，礦井老總終於做出讓步，同意再加10萬元，並且為了防止以後還有人坐地起價，老總對外宣佈了一條死規定，凡是未滿20歲的礦工遇難，賠償標準最高為60萬元，20歲以上的礦工還是50萬元。

最終，陳笑雨的父母提著60萬元現金，把從礦井的停間里拉了回來。

而就在很多工友都已經準備好喝喪酒給陳笑雨送行時，他的家人卻沒了靜。倒不是因為陳的父母不想辦喪事，而是陳笑雨的爺爺陳世元那裏出了問題。

「爹，笑雨的已經抬回來一天了，現在錢也賠了，你還不讓辦喪事，你到底想幹啥，你說啊！」說話的是陳笑雨的父親陳忠良。

「再等等，再等等！」

「你等誰你倒是說啊，不行我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哪兒了。」

「不用。」陳世元抬頭看了一眼黑黢黢的門外，「如果明天一還沒有信兒，就給我孫兒下葬。」

「爹，你這鬧的是哪一出啊？」陳笑雨的母親王琴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你個婦道人家，跟著什麼？」陳世元曾經當過地主，男尊卑的思想在他腦子裏深固。

「爹，你……」

「行了，別說了，天也快亮了，爹說等，就等！」陳忠良喝止了王琴。

因為有了不和諧的音符，幾人都沒有再張口，陳笑雨的爺爺陳世元、父親陳忠良、母親王琴都悲痛絕地圍坐在屋的棺材旁。

棺材前一盞送行的油燈忽明忽暗，氣氛很是詭異。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門外傳來：「陳老爺子在嗎？」

陳世元忽然打了個激靈，已是杖朝之年的他，突然從木椅上起，步履輕快地走到院外，他循聲問道：

「是何大仙嗎？」

「正是，正是。」

「快快快，趕進屋裏說。」陳世元一把將對方拉進院子，接著神詭地朝門外左右了，確定周圍沒有人後，他地把大門從裏面鎖死，並把鑰匙收好。

穿長褂的何大仙踏著祥雲鞋走進了靈堂，這個陌生人引起了陳笑雨父母的猜疑，他們試探地問道：「你是……」

「這是我專門託人找來的仙人。」陳世元的聲音從何大仙後傳來。

何大仙抖了抖長褂：「本人乃通風水玄理的大師何雲華老先生的關門弟子，我也姓何，單名一個貴字。」

「何雲華？」陳忠良夫妻倆顯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你們兩個晚輩，哪裏知道何上仙的名號，想當年這方圓百里之，誰不知道何上仙的法力？」陳世元恭敬地舉起雙手朝天作揖，以示尊敬。

「不好！」何貴忽然一個大踏步走到油燈前一腳站住。接著他從隨的包裹取出一個黑瓷瓶擰開，一滴晶瑩剔的黏稠被滴碗中，不明的加，讓燈芯忽然明亮起來。

何貴收起瓷瓶時，額頭已經滲出了虛汗，他反覆念叨著一句話：「有驚無險，有驚無險。」

「大仙，這是怎麼了？」陳世元慌忙問道。

「魂魄要散，還好讓我給定住了！」

「什麼？」陳世元大驚失。

「孩子咽氣多久了？」

「快4天了。」

何貴得到時限后，趕忙掐指，中不停地念叨著：「子丑寅卯……」

幾分鐘后，何貴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停下手中的作：「我們還有12個時辰，明天晚上的這個時候，孩子必須下葬，否則極有可能被閻王爺擋在地府門外，變孤魂野鬼。」

「大仙，你可要救救我的孫兒，救救我的孫兒啊……」陳世元已經顧不上什麼臉面，「撲通」一聲跪在了何貴的面前。

「爹，你這是幹什麼！」陳忠良眼眶潤地把自己的父親從地上拽起。

「陳老爺子，不必擔憂，我已經給你的孫兒找到了人家。」

「當真？」

「千真萬確，對方和你們家孩子的生辰八字均能匹配，你們準備好10萬元錢，隨後我就託人把『靈兒』給請過來。」

當陳忠良聽到「10萬元錢」和「靈兒」時，才明白自己的父親在等什麼。不是他，在礦區生活的人幾乎都知道「靈兒」的含義。

當了礦工，就意味著隨時隨地把腦袋拴在了腰帶上，礦工沒有結婚就出礦難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按照當地人的傳言，如果男孩兒沒有結婚就遭天災，這是老天有意要收了他的命，這樣的人從出生就帶著怨念。如果死者的家人不幫其化解，強烈的怨氣很有可能會讓死者變厲鬼，攪得家人祖祖輩輩不得安寧。

通常遇到這種況，最為常用的解決方式就是「配婚」，在死者下葬之時，給其找個「伴兒」合葬，好讓死人在黃泉路上有個依託，這樣便可以化解死者的煞氣。而這個「伴兒」就是和死者生辰八字匹配的，統稱「靈兒」。早在10年前，一「靈兒」的價格就已經炒到了5萬，按照目前的行，漲到10萬也不是沒有可能。

「忠良別愣了，跟我進屋。王琴，你給我好生招待先生。」陳世元說完，一把將兒子拉到一邊，「笑雨是我孫兒，我是含在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掉了；但是他天生短命，死了也不能復生。我孫兒的命是老天收的，天意難違，我們也沒有辦法。但死後的事兒，我這個當爺爺的必須管，否則過兩年我去了下面，怎麼有臉見我的孫兒？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曹地府當個孤魂野鬼？」

在礦區，給男孩兒配婚也不是沒有先例，至於婚到底有沒有效果，陳忠良也是半信半疑，但他還是跟大多數人一樣，抱著「花錢買平安」的態度，默認了這種陋習。在陳忠良看來，如果兒子在下葬時，沒人提這事兒，他絕對不會主託人去找「靈兒」。一來是「靈兒」不是你有錢就能請來的，他以前就聽說過，某家為了請「靈兒」，把孩子都放臭了也沒等來；二來是因為擔心，畢竟合葬的是，這萬一來路不正，怕是要惹上大麻煩。

「爹，這個何大仙到底靠不靠譜兒？」基於第二點，陳忠良問出了這個問題。

「這個你不用擔心，他的師父何上仙，我年輕的時候就跟他打過道，口碑好得很，經他手送走的婚有上百對，從來沒出過問題，要不是人，人家還不願幫這個忙呢。」

看著父親信誓旦旦，陳忠良懸著的心也就放了下來，自古至今，中國人最看中的事兒莫過於「生死」二字，既然陳忠良的疑慮已經打消，那這10萬元錢他就沒有不拿的理由。

「爹，你告訴何大仙，我現在就給他包錢，讓他抓時間請『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