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餘悸
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於來臨了,群山皚皚,銀裝素裹,除了巡邏士兵經過時偶爾發出聲響,整個世界安靜得隻剩下撲簌簌的雪聲。
積雪反,照得帳中大亮,楚驚瀾突然就醒了,頂著刺眼的白朝側看去,空空,半點兒溫度都沒有,他霎時翻而起,口陣陣發涼,仿佛檐下凝結的冰棱都到了心窩裏,不停地翻來攪去。
難道昨天又是他的幻覺?
他急促地咳了起來,卻不管不顧地披下床,大步邁出了帳篷,外頭守著的影衛俱是一楞,什麼都還沒說隻來得及對視一眼,楚驚瀾已經踏進了茫茫白雪之中,倉皇地四張,似在尋找著什麼。
側後方一抹娉婷麗影悄然走近,見他衫單薄滿雪泥,不輕喚道:“王爺?”
楚驚瀾一僵,猛然回過頭來,在看清楚那張俏的面容之後眸底瞬間冰消雪融,接著便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過去抱住了,靜甚大,惹得路過的士兵都停下步伐驚訝地向這邊,夜懷央意識到了周圍異常的寂靜,遂輕輕地推了推他。
“王爺……好多人在看呢……”
他不吭聲,也不松手,就這麼杵在雪地裏,仿佛要抱到天荒地老。
夜懷央知道他還沒從失去的噩夢中緩過來,也就不勉強他了,聰明地轉移了話題:“我今天醒得早,就去了夥頭軍那邊看看有什麼吃食,擎風說你最近咳得厲害,我就做了些容易下咽的粥,還有一盅川貝雪梨湯,用完早膳你再喝。”
聞言,楚驚瀾頓時撤開了,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了一遍,然後捧著的肚子問道:“那邊哄哄的你去幹什麼?有沒有燙著或是被人撞到?”
夜懷央聽得出他有些著急上火,便彎著眉眼打趣道:“他們見著我就像見了鬼一樣,跑都來不及,哪會有人敢來撞我?”
“不許胡說!”楚驚瀾被那個鬼字中了心窩,臉不由得微微一變。
“好好好,是我說錯了。”夜懷央見風使舵甚是靈活,扭頭就開始撒,“外面好冷,我們進去吃飯好不好?雖說現在月份不大,可站久了著實有些累……”
楚驚瀾見扶了扶腰,似不堪重負,連忙摟著進了帳篷,月牙端著托盤尾隨而,直至簾子被放下遮了個嚴實,再看不見裏頭的景,外頭圍觀的士兵才重新了起來,隻是神都十分詫異。
在北地六年,何曾見過這樣的王爺?那人究竟是誰,能讓王爺如此寵到了骨子裏?
這些疑問悄悄在軍中傳開了,兩人渾然不覺,在小小的帳篷裏著難得的共餐時。
“怎麼樣?好吃嗎?”
夜懷央頭一次下廚,迫切地想知道合不合楚驚瀾的口味,他點頭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可沒過一會兒又發出了疑問:“你以前都不會做菜,怎麼突然做得如此有模有樣?”
“這幾個月閑著便尋了些菜譜來看。”夜懷央輕描淡寫地說著,月牙卻冷不丁地了句。
“王爺,小姐從濯鹿臺上摔下來的時候差點流產,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個月,前些天才能下地,這些書都是神好的時候用來打發時間的,都翻了好幾遍了。”
“多!”夜懷央瞪了一眼,回過頭再看,楚驚瀾的臉已經變了。
“這麼嚴重的事你怎麼都不告訴我?”他扶正的,目中浮起憂,“還有哪裏不舒服?我讓陸珩來給你瞧瞧。”
“我沒事,就是比平常嗜睡,更容易累,但這都是正常的懷孕癥狀,你別擔心。”
話是這樣說,可楚驚瀾哪能不擔心?他低頭看了看微微鼓起的肚子,眸愈發暗沈,忍不住摟懷,呼吸聲一下下噴灑在耳邊,顯得格外沈重。
最艱難的時候獨自一人捱過去了,回到他邊時孕期已過一半,隻報喜不報憂,而他也沈浸在失而複得的喜悅中,竟忘了當初過多折磨,上刑、跳崖、保胎……還有那些他來不及問的,想到這他就再也咽不下一口飯。
“都是為夫不好,沒能保護好你。”
夜懷央掩住他的,目炯炯,宛若清波,一點一滴融進他漆黑的眸子裏,驅散了霾。
“會突然發生這種事誰都想不到的,你已經把我保護得很好了,就連寶寶都知道,你是我們前那道最堅的壁壘,你看他昨天得那麼歡,還不是因為曉得回到爹爹邊了他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了?”
楚驚瀾眉頭松了又,顧不得再自責,略顯急躁地問道:“他你可會不舒服?”
夜懷央一笑:“不會,他還小,力氣很輕的。”
準爹爹默默地呼出一口氣,扭頭瞥見桌上那些吃食,又正叮囑道:“以後這些瑣事你心,乖乖把養好,知道嗎?”
“見到你,我什麼都好了。”夜懷央手勾住他的頸子,並送上一個甜的淺吻,“王叔,我好想你。”
楚驚瀾把按進懷裏低嘆道:“為夫也想你。”
這段日子他都不知是如何過來的,渾渾噩噩,思念災,靠著那些短暫的幻覺才支撐至今,如果說先帝和宸妃的離開帶走了他的,夜懷央的死就是把他整個人都掏空了,一日一日地頹敗下去,如同行走一般,喪失了任何覺。
之一字,始知**蝕骨。
挲著溫熱而的,楚驚瀾前所未有的滿足,但手頭還有事要理,他隻好把放開,聲說道:“一會兒我還要去軍帳與你大哥他們議事,你再睡個回籠覺,中午我回來陪你吃飯。”
夜懷央乖巧地點頭。
帳外風雪肆,帳炭火正旺,躺在有他氣味的床上夜懷央睡得格外安穩,毫不在乎戰火前線,因為知道自己再也無須孤軍戰了,楚驚瀾會為擋下一切風雨。
不知睡了多久,外頭忽然有些吵吵嚷嚷的,懷孕之後素來淺眠,一下子就被弄醒了,本以為是楚驚瀾回來了,可聽清楚那是個尖厲的音之後,頓時冷下臉來。
我不去找你,你倒搶著送上門來,也好,今日先跟你算算這筆賬!
撐起胳膊坐了起來,朝外頭揚聲喚道:“辭淵,讓進來。”
話音甫落,一抹鵝黃的影猛地沖了進來,方才與守衛拉扯的狼狽還未褪去,在見到夜懷央的一剎那頓時面驚恐,連退了好幾步,差點一屁跌坐在地上。
“妖怪……你是妖怪!”
夜懷央起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溫水,不疾不徐地咽下才道:“數月未見,孟姑娘怎麼信起這些怪力神的事了?”
孟忱因為的走已經退到了帳篷邊緣,臉慘白似鬼,指著的手不斷發抖:“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去怎麼可能還活著?你肯定是妖怪!我要撕了你的皮,你休想再迷王爺!”
說著,不知哪來的勇氣,後腳一蹬就撲了過來,月牙反應極快,出手臂攔在前然後腳下倏地橫掃而過,隻聽咚地一聲,正面著地,差點摔斷了鼻梁。
辭淵教的這招還真好使。
月牙哼了哼,又將拖遠了些,保持在相對安全的距離之外。
“我不但還活著,我腹中孩兒也安然無恙,孟忱,你是不是很失?”
夜懷央刻意了肚子,教看見那圓潤的弧度,果不其然,孟忱前一秒還痛得吱哇,這下徹底呆住了,直楞楞地盯著的肚子,像是見了鬼一樣。
“你說……王爺若知道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還差點害死了他的孩子,會怎麼置你?”
這寒氣四溢的語氣霎時讓孟忱打了個冷噤,擡頭看向夜懷央,隻見那雙眸閃著熠熠幽,襯得雪愈發冰冷,猶如殺氣騰騰的玉面羅剎,令人膽戰心驚。
“嶽大人,謝家嫡繫滿門,還有天棲樓十八名護衛,他們的仇我通通都會向你討回來,孟忱,你這一世的好日子就到此為止了。”夜懷央扶著腰緩緩走近,畔綻開一縷蔑笑,“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告訴王爺,畢竟孟家忠肝義膽,王爺無謂因你這顆老鼠屎與他們生了嫌隙,所以從今往後讓你生不如死的隻會是我夜懷央,你記好了。”
孟忱此刻終於接了這個事實,夜懷央真的沒死,還回來向複仇了,按捺住心的恐懼,昂起下傲然道:“你敢我就是與整個孟家為敵!”
夜懷央勾冷笑:“你且看我敢不敢你。”
孟忱窒了窒,又道:“你手裏沒有證據,即便公開對質也是我占優勢,表哥不會相信你。”
“被你這麼愚蠢的人暗算真是我一生的黑點……”夜懷央額,笑得越發肆意,滿含不屑,“你隨軍三月難道還沒看出來?王爺如此著急起兵不是因為想奪下皇位,而是要為我報仇,他我至此,心疼我的苦尚且來不及,又怎會懷疑我說的話?你該慶幸我並非你這種狹隘之人,否則整個孟家都要給你陪葬!”
“不可能!表哥隻是利用你的死來造勢,他的目的是奪位!”孟忱尖聲反駁道。
“那為何他要向三軍宣布我歷劫歸來?掩蓋住不是更好?”
“那是因為他要籠絡住夜懷禮,免得關中軍臨陣倒戈!”
話一說完夜懷央就斂了笑,孟忱以為自己踩到了的要害,正要得意,夜懷央卻向投來了悲憫的眼神。
“我一直以為王爺不喜歡你是因為你表裏不一,到今天我才明白,你們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王爺行事明磊落,坦坦,豈是你這種鉆營之人能夠揣測的?”
聞言,孟忱雙眼幾乎噴出火來,銳利的指甲深嵌在掌心,仿佛下一刻就要襲向夜懷央,豈料擺了擺手,翩然轉倚回了床榻上。
“我累了,把扔出去吧。” 兩人果斷抓起孟忱的手臂,像拎小似地把拎出去了。
時間臨近正午,孟忱被趕走沒多久楚驚瀾就回來了,雪下得很大,他的大氅上沾滿了晶瑩的六角雪花,剛進帳篷就下來給了月牙,然後走到火爐旁準備烘暖了再靠近夜懷央,誰知悄無聲息地蹭了過來,抱著他的腰怎麼都不肯松手。
“怎麼一覺醒來越發黏人了?”楚驚瀾摟著低笑道。
回來一天一夜他都未曾放松過,現在可算是見著笑臉了,夜懷央心裏高興,更加纏著他不放,還理直氣壯地問道:“王叔不喜歡我這樣麼?”
“喜歡。”楚驚瀾微微俯,一個炙熱的吻落在額角,“你什麼樣為夫都喜歡。”
夜懷央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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