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看戲
日薄西山,天漸沉,對於流月城而言,一天最熱鬧的時候才剛剛開始。
馬蹄踏過青石板路,伴著有節奏的軲轆聲傳遍了東街,就在這絡繹不絕的車流中,有一輛極不起眼的雙轅車停在了驚雀樓前,一男一先後下了車,攜手幷肩地朝擁的大堂走去,只是速度較常人要慢一些,仔細看去,似乎是子的有些問題。
「楚崢河還真是選了個好地方。」
男子低哼一聲,顯然對這人山人海的酒樓頗爲不滿,子卻細聲安著他:「我上的傷都好了,沒事的,再說冷冷清清的多沒意思,這樣才好玩嘛。」
原來這二人正是楚驚瀾和夜懷央,今夜來這驚雀樓實爲赴楚崢河的約,他人就在三樓的雅間裡,從門口過去要走很長一段路,楚驚瀾見夜懷央興致濃厚,不忍拂的意,便陪著慢慢悠悠地逛著。
大堂裡人聲鼎沸,每個方位都設了戲攤子,有學百舌的、唱諸宮調的以及變臉的,兩人走走停停,雖未去攤前參與卻在遠駐足觀了許久,時不時面私語,甚是親。
途經樓梯口,一群著華麗的富家爺和小姐玩覆玩得正起勁,那個琺瑯螺紋扁方看起來很是緻,卻藏不了多東西,幾下來都沒人猜中,夜懷央看著看著來了興趣,於是偏過頭問道:「你猜那裡頭是什麼?」
楚驚瀾攬著往樓上走,看都沒看就隨口答道:「青戒。」
「咦——」
那邊的某位小姐驚訝地拉長了聲音,還轉過頭來盯著男子,待富家爺們把扁方掀開,裡頭果然是枚青翠滴的玉戒指,周圍頓時一片嘩然。
「他怎麼知道的?」
「顔兒,你是不是放進去的時候教人看到了?」
幾位爺明顯不服氣,纏著那位小姐問東問西,小姐煩了,倏地甩開水袖嗔道:「你們自己猜不出來倒要怪人作弊,就是見不得有人比你們厲害!哼,我不要跟你們玩了,我去樓上看燈影戲了!」
說罷,提著子蹬蹬幾步跑上了樓梯,在經過楚驚瀾的時候刻意回眸看了一眼,那俊無儔的容貌頓時令驚爲天人,連步子都不會挪了,就呆呆地站在那裡,恍若傻了一般。
爺們尾隨而來,瞧見此此景臉都有些難看,其中一人拽了拽小姐的胳膊道:「顔兒,不是說要上樓?快走吧,雅間都訂好了。」
馮書顔這才反應過來,頰邊迅速飄上幾朵紅雲,但依然杵在那兒沒,還輕言語地問道:「公子,你也是來看燈影戲的?」
楚驚瀾沒理,徑自摟著夜懷央上了三樓,拐彎的時候,夜懷央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
這近水樓臺還沒撈著月亮呢,這不知從哪蹦出來的人就明火執仗地過來搶了?
那馮書顔倒還算知,見楚驚瀾不搭理也就沒說什麼了,只是那幾個爺都像是被炮仗點了似的,火氣衝天地往這邊追來,像是要討個說法,好在馮書顔將他們一把拉住,這才沒起衝突,吵吵嚷嚷之時楚驚瀾和夜懷央已經走進雅間了。
「你們來得也忒晚了,我都快死了。」
一進門就聽見楚崢河抱怨,楚驚瀾臉越發不豫,冷哼道:「看看你挑的地方,外頭都是些什麼烏七八糟的人!」
楚崢河眉梢一揚,口中振振有辭:「這地方怎麼了?多親民啊!況且我可是照著小堂嫂的要求安排的,全燕州最出名的燈影戲班子就在這家酒樓演出,別的地方也沒有啊!」
「把小字給我去掉。」
「是,堂嫂請座。」楚崢河一邊拉開太師椅,一邊不服氣地嘀咕道,「明明就是自己老牛吃草,還不讓人說了。」
楚驚瀾聽得一清二楚,臉都黑了:「楚崢河,你有膽再說一遍。」
楚崢河假裝沒聽見,飛快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夜懷央見此形笑了半天,最後見楚驚瀾實在綳不住臉了才拉了拉他的手說:「好了,快坐下來吃飯吧,我也了。」
菜在他們進門的時候就已經上齊了,只是楚驚瀾沒落座,侍們也不敢擅自上前布菜,眼下夜懷央一喊,楚驚瀾二話不說就坐下了,楚崢河隔著香鬢影朝這邊過來,不由得出一幽深的笑容。
除了長得漂亮點,膽子大了點,他還真沒看出夜懷央有什麼人之能讓楚驚瀾如此深吸引,當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歸想,飯還是要吃的,佳肴當前,怎能沒有酒?他轉過頭對侍從道:「把府裡帶來的酒呈上來,我今日要與堂兄好好喝一杯!」
如此稱呼,當是家宴。
楚驚瀾看著玉盞逐漸被酒灌滿,黑眸也如那淡黃的觳紋般漾開了層層暖意,略一抬手,修長的指節就住了盞沿。
「十年陳釀都端出來了,你想讓我醉死在這?」
楚崢河大笑:「醉也不錯啊,一醉解千愁。」
「從前可以,現在不行。」楚驚瀾握著玉盞一飲而盡,隨後看向夜懷央,邊溢出淡笑,竟如這濃酒般溫潤而醇厚,教一時看迷了眼。
「嘖嘖,有了家室到底是不同了,罷了罷了,點到即止,省得說我這個地頭蛇爲難你們。」
楚崢河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模樣甚是好笑,好像楚驚瀾有多不上道似的,見狀,夜懷央忍不住捂輕笑。
「從前只聞郡王風流瀟灑,沒想到還如此幽默。」
聞言,楚驚瀾眸心輕輕一跳,似有微妙的緒從中閃過,然而很快就因楚崢河誇張的表作而斂去。
「那當然,要不怎麼惹得王都萬千都爭著搶著要嫁給我?」
此話一出,邊上的侍從皆是滿臉忍笑之,夜懷央也假裝正經地點頭:「那是,郡王一定不勝其擾,要不怎麼躲到燕州來了呢……」
楚崢河劍眉一聳,還沒說話外頭就傳來了敲鑼打鼓的聲音,一時之間風簾翠幕都被向了半空中,雅間裡的人紛紛走到了圓形的臺上,香風彌漫,環佩叮噹,他凝目朝下去,原來是燈影戲開場了。
一座寬大木房,半扇亮白紗,刀雕彩繪的小人兒逐個上場,舞刀劍,耍花腔,鏗鏘咿呀,繞梁不絕。夜懷央隔著窗戶看著,不知不覺就放下了碗箸,看了一會兒猶覺得不過癮,楚驚瀾便牽著來到了臺上,孰料這一面卻撞上了半個人——馮書顔等人就站在他們的正對面。
隨在後的楚崢河順著他們的視綫去,疑道:「認識?」
「上樓的時候見過。」夜懷央淡淡地答了聲,旋即把目移回了燈影戲上,靈的小人兒跳得越來越歡,說念打唱不絕於耳。
今天的戲是著名的烏江決戰。
夜懷央本來是不喜歡看這種悲戲的,可這戲班子的確有些本事,是將一齣悲壯的自刎戲演得聲勢恢宏,浩氣凜然,讓人爲項羽的英雄氣概而心折,到最後他在烏江邊死去時,在座不姑娘都紅了眼睛,包括對面的馮書顔。
「項羽當真是蓋世英雄,若我是虞姬,也願隨他自刎烏江!」
毫不掩飾面上的傾慕之,甚至還有意無意地看了眼楚驚瀾,邊上那幾位爺心中的醋罎子咣地一聲碎了,其中有個人一時沒捋順氣兒,故意唱起了反調。
「顔妹此言差矣,項羽再厲害又如何?王敗寇,他終究是輸在了劉邦手上,就好比深先帝寵的瀾王,文韜武略,占儘先機,可那有什麼用?最後還不是落荒而逃!」
旁邊幾人紛紛點頭稱是。
楚崢河面陡沉,正要喚來侍衛要把他們都轟出去,旁邊忽然傳來了冷笑聲。
「當年燕州大旱,本地糧商手握陳米漫天要價,瀾王不遠千里調糧而來,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如今倒好,你們這張本該乞食的竟開始編排起他來了!有道是窮山惡水出刁民,此話果真不假!」
「你——」那名男子被諷刺得面青白,瞪圓了雙目狠狠向說話之人,卻不料對面突然響起了掌聲。
「說得好!」
楚崢河慨然掌,方才的驚怒猶如一場被暴雨洗盡,痛快得難以言喻,他深深地看了夜懷央一眼,怎麼也沒料到竟會對數年前的事如數家珍,言辭亦句句尖銳,滴水不,刺得對方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當真是妙極了!
孱弱如雛,此刻卻展開翅膀擋在楚驚瀾面前,化羽爲刃,淩厲畢現。
他好像約明白哪點兒好了。
「來人,把這幫碎之徒給小王押下去!不打滿一百不許從衙門放出來!」
楚崢河一聲令下,四周頓時響起了甲胄和兵的聲,幾十名王府親衛將對面樓層團團圍住,像提耗子似地把那幾名男子從中提了出來,然後押著他們往樓下而去,前後統共用了不到一刻鐘,在場的人都驚呆了,而幸免於難的馮書顔更是臉煞白。
整座流月城中敢以小王自稱的只有一個人,而他正是瀾王嫡親的堂弟,他們這回算是撞到槍口上了。
剎那之間所有人都跪下行禮,只知無意冒犯了榮郡王,卻不知那段話裡的正主就站在他們的眼前,而他神冷淡,未見半點不悅,只是微微垂下星眸看向懷中的子,問了句毫不相干的話。
「戲看完了,回家麼?」
「回吧。」子滿臉無所謂,似乎完全沒把這等陣勢放在眼裡,還踮起腳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句什麼,別人沒聽清,楚崢河卻是聽清了。
說,等下背我。
楚驚瀾竟也點頭了。
一個女人,要復仇,除了臉蛋還能用什麼做武器?她遇上他時,她是被滅族的叛族之女;他遇上她時,他是占島為王的海盜頭子;他憐惜她,疼愛她,在她眼里他卻是毀滅她與自由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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