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玉出嫁那天,烏嬋與時雍幾個人在畫舫里逗留到黃昏,一邊吃喝,一邊追憶雍人園的過往,一直有說有笑,好不歡快。后來朱九來接人,笑著說起格公主的趣事。
這位公主也是個子擰的,出城不多遠,借口去“方便”,拎起子就要跑,想回到大晏,后來被哲布差人綁了回去,哭得嗓子都啞了。
格哭得稀里嘩啦的模樣,朱九是當笑話說的,不知道為什麼,烏嬋自己卻聽得突然就悲中從來,開始抹起了眼淚,到最后痛哭流涕,愣生生把眼睛都哭腫了。
歸家時,是時雍親自把送到定公府門前的。
時雍看兩只眼睛腫那樣,忍不住了的臉,笑個不止。
“將軍夫人,丟不丟人啦?”
“有什麼可丟人的?”烏嬋嗔,癟癟又差點哭了,“阿時。我舍不得你。”
時雍抖出手絹給烏嬋拭了拭眼淚,淡淡地笑。
“別哭了,我這不是還在麼?”
烏嬋泣不吭聲。
唉!時雍一嘆,“嬋兒,不管我去到哪里,我們姐妹都不會斷了聯系的。做了姐妹,便是一生。我死而復生,你都能一眼認出我來。你說,死都分不開,這世上還有什麼能分隔我們?”
烏嬋道:“你就會說好聽的話,還不是要隨了男人走,拋棄了我。”
這哪里是拋棄?
時雍哭笑不得,偏下頭看的臉。
“不?人聽去,沒得要歪想。”
“想就想——”烏嬋突然抓住時雍的手,低了嗓音,“阿時,你也帶我走吧。我也想和燕穆他們一樣,跟著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可好?”
“傻不傻?將軍夫人。你走了,陳將軍回來見不到人,可怎麼辦?到時候怕是要攆到錦城來找我要人。”時雍,見眼淚又要落下來,嘆口氣,正道:“我走后,你和陳蕭好好的過日子,知道嗎?孩子的事,講究緣分。等陳蕭回來,你個時間帶他去良藥堂或是找我母親……”
烏嬋泣不聲,沒好氣地瞪。
“看你這雙眼睛喲。”時雍怎麼為拭淚都拭不完,索放棄,輕輕擁抱,掌心在烏嬋背后慢慢安著,淡淡地道:
“嬋兒,明日我便不來了。”
烏嬋沒有回答,只是將頭垂得更低,泣陣陣。
時雍接著道:“明日我還得陪陪母親,還有一些事要辦。后日天不亮,我們就出發。王爺的意思是不驚旁人,默默地走,悄悄地離開。你們都別來送……”
說到這里,時雍也忍不住有些哽咽。
“你知道的,我不了送別。所以,嬋兒,別來。”
“阿時……”烏嬋抬起頭,雙眼滿是淚水,一片赤紅。
時雍拍拍的肩膀,將到丫頭彩云的手里,“保重,我走了。”
要說的話,該說的叮囑,都已經說過一遍又一遍,在此時反而已是說不出口。時雍不敢去看烏嬋的表,不敢與對視,更不敢再聽的哭聲。
轉過頭,三步并著兩步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深吐一口氣。
“予方,走。”
予方有些猶豫,“王妃,將軍夫人過來了……”
時雍哽咽,“走!”
……
離別酒盡,怎說得,春殘秋怨?
閑日話別,易逝,訴愁,恐無眠。
最后一天與家人的相聚,時間快得如同眨眼一般。
回到無乩館已是子時,南去的行李早已備好,車駕齊整地停放在院落里,無乩館的蠟燭,一直燃到四更。
天還沒有亮,火燭便將府邸照得宛若白晝。
出門前,時雍親手將香爐里的熏香蓋住,又吹熄了房里的燭火,回頭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走吧。”
趙胤看著,默默出手,牽住。
那天送了烏嬋回來,時雍也狠狠哭了一場,這會兒眼睛還沒有消腫,昨日陪陳嵐和王氏話別,都是強撐笑容,虧了有趙胤在旁邊為周旋。不然,恐怕又要引來幾個老人家的傷了。
夜靜聲寂,清風徐來。
管家帶著一干下人,全部候在府門前,每個人臉上的表都是離別的不舍,有些淚點低的,甚至泣起來。
“王爺,王妃!好走。”
“一路平安。”
“到了錦城府,要捎信來,好我們放心。”
時雍聽不得這樣的聲音,住心里的難,朝他們一笑,揮了揮手,快步走了出去,上了馬車,將大黑抱在懷里,低頭垂目。
趙胤朝管家點點頭,“有勞了。”
管家淚眼:“王爺放心,小的會把家看好的。”
趙胤嗯一眼,回頭看一眼,淡淡道:“老爺偶爾會回來小住,伺候好他。屋子里有王妃留下的方子,他那老寒,也要顧惜著,若有不適,要叮囑他去找通寧公主。”
管家連連點頭,誒誒有聲。
這些話,分明趙胤可以直接和甲一說的。
但父子倆都不善于表達,管家便了傳話筒。
……
府門外面,朝廷派去錦城王府的員早已準備好了,此次南去,趙胤帶去的人馬不,額外還有進行選派的王府長史、承奉等宦。騎兵,弓兵,甲兵……浩浩如同長蛇一般,都安靜地等待著。打頭是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黑漆馬車,王旗飄。
趙胤理了理披風,抬頭去。
星子未眠,天未亮。
四更正是人們睡的時候,這樣靜悄悄的離去,不會驚任何人。
甚好!
謝放開簾子,趙胤慢慢扶時雍上車,自己再坐上去,平靜地吩咐,“啟程!”
簾子放下,謝放翻上馬,沉喝。
“出發!”
連綿不斷的車隊徐徐而去,旗幡在清風中獵獵。
快走出街時,謝放回頭看了一眼。
無乩館門口的樹下,一黑臉戴面的楊斐靜靜而立。
一個人,一把刀,如同一尊雕塑。
……
今日在城門口當值的人是早已升任錦衛千戶的聶武,同他一樣在城門的寒風中等候的,還有新任的錦衛指揮使晏靳新、指揮僉事易驍通、指揮同知陳寂、錦衛北鎮使盛章、南鎮使嚴曲春,以及左軍副將軍元馳和一群軍中的舊部將領。
錦衛的大人們整齊地排在左側,五軍中的將軍們則是排在右側,一個個頂著冷風,安靜地候立著,直到看見趙胤的王旗映眼簾,一句話都沒有說。
錦城王車駕到了跟前,眾人這才齊齊拱手行禮。
“屬下等恭送大都督!”
“末將恭送大都督!”
世上再無大都督,時雍想到這句話,眼眶無端有些酸。
馬車里,趙胤卻是握了一下時雍的手,幽幽地嘆氣。
“免禮。”
他沒有打開簾子,只是平靜地說道。
“本王沒有給諸位大人一一辭行,便是不想離別傷。不承想,諸位會寒夜等候。唉,如此,那就道個別吧。自此千里,共一明月,諸君保重為要!”
眾人齊聲:“大都督,保重。”
時雍看著趙胤冷峻的臉,趙胤卻慢慢閉上眼。
“諸位,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大都督——”
“開城門吧。”
“是!”
齊齊的聲音,低沉有力,又飽含緒。
晏靳新慢慢地扭頭,看向城門的兵卒。
“開門!恭送錦城王殿下。”
兵卒應聲:“是。”
兩扇把守關卡的大鐵門在士兵的拉下發出“哐哐”的震聲,沉重、刺耳,仿佛就要劃開這個離別的夜幕——
眾人都著車駕,這時,背后卻冷不丁傳來一道長長的吆喝。
“不許開門!”
“太子殿下到——”
突如其來的吼聲破空而至,眾人面面相覷,一時怔忡。
誰能想到,這位太子爺無聲無息地老實了這麼久,居然是等在這兒呢?
時雍同趙胤對視一眼,既震驚,又不意外。
“早知道我們就進宮去,好好地跟他道個別了。讓他追到這里來,實在是……不知道怎麼勸說才好。”
趙胤微微瞇眼,平靜地看著,“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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