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驚喜不已：“大黑！這東西你哪里來的？”

大黑當然回答不出。

時雍招手，“你記得我，是不是？”

大黑搖搖尾，但不走近，分明還有戒備。

“大黑。來。”

時雍又朝它招手。

大黑看了很久很久，久得時雍以為它再也不會過來了，卻見它又搖起了尾，一步一步試探著走過來，低頭的手心。

溫熱的舌頭洗刷著掌心的紋路，時雍心充盈著快活。

了大黑的腦袋，大黑溫順地蹭胳膊，脖子上的鐺鈴在黑夜里清脆悅耳。

“大黑。”時雍把它脖子勾過來。

“你別。我幫你把鈴鐺取下來。”

脖子上掛著這個特制的鈴鐺，大黑就是時雍的狗，是令人聞風變的黑煞，走到哪里都人人喊打。取了鈴鐺，它就是一條普通的大黑狗了。

“乖，取了鈴鐺，往后就沒有人再打你了。”

時雍把手向大黑的脖子，大黑突然嗷嗚一聲，掙開去，退得離足有三尺遠才停下。

“不愿意？”

時雍冷森森地看著它。

“不取鈴鐺，你怎麼活下去？”

大黑尾垂著，一不與它對峙。

“時雍死了，回不來了，死在詔獄，死在一個有玉令的人手中。”

時雍看著大黑，緩慢地說：“你得活下去。”

大黑默默站起來，但沒有走向時雍，而是往后退去，幾乎要與這座荒宅濃重仄的影渾為一。

涼風習習，大黑安靜地坐在那一片雜草叢中。

四周一點聲音都沒有。

枯敗的園子，死去的主人，還有守家的狗。

時雍低頭，將那半張繡帕拿出來。

“大黑，幫我一個忙。”

……

亥初，無乩館。

大門被響開時，門房看到一布，戴頂草帽的魁梧男子時，差點沒有認出來。

“老，老爺，您回來了？”

甲一面微冷，看他一眼便往里走。

門房掩好門，不敢做聲。

在無乩館，無須通傳就能直闖趙胤住的人，只有他爹了。

甲一進院，剛抬手要敲門，門便從里面開了，他面前是謝放尷尬的臉。

“老爺，大都督請您進去。”

甲一愣怔。

兒子翅膀長了，竟敢監視他老子了？

甲一黑著臉走進去，趙胤為他拉椅子，神平靜，好像并不意外。

一張花梨木的雕花桌幾隔著父子兩人，同樣冰冷的臉，同樣沒有表，同樣幽冷復雜的目，如同兩張棺材板在互相凝視。謝放拎著茶水在門口徘徊了好幾次，探腦袋看了看，終究沒有進來。

“你喜歡那個阿拾的姑娘？”甲一問。

“我以為你會問徐晉原。”趙胤語氣沒有半點波瀾。

“那就是不喜歡了？”

甲一看著他，期待答案，但趙胤面淡然地斜他一眼，一言不發。

嘆氣！甲一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懷寧這狀都告到帝陵，告到寶音長公主面前了。我不得不回來一趟。”

寶音長公主是當今皇帝趙炔的長姐。

趙炔年時，曾長期跟隨長姐寶音一起生活，姐弟倆甚篤。他十六歲登極，在位二十年后，其父永祿帝才過世。按說，他從此大權在手，朝中再無人掣肘，可偏偏他十分在意這個長姐，大事小事都愿意聽從。

朝臣甚至為此擔心過，

怕寶音長公主干政。

可是，自啟二十一年，長公主便于帝陵前結廬，為爹娘守孝，再沒有踏足京師。甲一便是這時卸任錦衛指揮使一職，領著護陵軍去的帝陵。一則為永祿帝守陵，二則護佑長公主安危。

“無乩，你不是任妄為的人，為一個子公報私仇，羈押朝廷命，大開殺戒……總得有些緣由吧？”

“沒有。我只殺，不戒。”趙胤眼中無波。

“……”甲一對他的子不說了若指掌，七八分是知曉的。若這事不涉及懷寧，不涉及當今皇上，不是因為守陵的寶音長公主都來相問了，他本不會管，更不會夜前來。

“無乩啊。”甲一嘆聲：“你知道錦衛辦事，多人盯著？多人盼著你出點事？尤其這個節骨上，出不得半點差池——”

趙胤眼皮微抬，“原來你并不老實。”

甲一：“？？”

“錦衛有你多探子？”趙胤臉不變：“看來給你通風報信的人，不。”

“打馬虎眼，我倆到底誰問誰？”甲一哼聲，虎著臉，“兀良汗來使的意圖你很清楚，說是賜婚，不如說婚。長公主的意思……”

甲一頓了頓，聲音低。

“想必你已經知道。長公主心不愿與兀良汗為敵，陛下敬重長公主，為了的想法，連懷寧都愿意犧牲。因此，若非萬不得己，你不要輕易挑這弦——無乩，誰把這弦拉斷，惹下的就是滔天大禍。”

趙胤看他：“是長公主讓你來傳話的？”

“沒有。”甲一垂下眼皮，“長公主分得了輕重，什麼也沒有說。兀良汗來使前兩日倒是送了拜帖來，想來看長公主，再去后山拜祭——那座冠冢。長公主拒了，但這兩日，我看心緒不寧，夜燈總是亮到天明。”

話說到此，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趙胤看著他父親，應了一聲，謝放就低著頭匆匆進來了。

“爺。”謝放低聲說：“楊斐來消息了——”

他刻意低了聲音，但甲一是前任指揮使，耳聰目明，把他的話聽得很清楚。

阿拾帶著那條狗去了水洗巷。

甲一很意外。

兒子難道真的在意那個子？

連帶狗這樣的小事，都要人稟報？

“知道了。”趙胤朝謝放擺擺手，站起來看著甲一，“父親，我有事要辦。”

這是在攆他！？

就為去見那個子？

甲一皺著眉頭，不放心地看著這個初掌錦衛大權的兒子。

“無乩，陛下要懷寧公主遠嫁，心存愧疚，事事都愿依著。王公大臣們也希公主和親，平息事端，過太平日子。這當前，你何至于為一個子得罪懷寧，引朝堂非議？朝堂之事，需謹慎。一不小心引發戰事，你將引來多禍水和罵名，你可知道？”

趙胤拿起旁的繡春刀，微微攥，“你當真以為，公主和親，兀良汗就不鬧事了嗎？”

甲一提口氣，“你不同意懷寧和親？難道是你對……”

“父親。如果永?爺在世，不會用一個子來換取短暫的安寧。”

趙胤說罷，睨他一眼，繼續道：“從時雍之死，到兀良汗求娶懷寧，你可知是為什麼？你以為我接手滅門案，緝拿徐晉原，是為一個人？”

甲一緘口不言。

“你去看看小丙吧。”趙胤看他一眼，大步走到門口，頓了頓，又回頭，神冷漠地說。

“我不主戰。但這仗，早晚要打。時雍之死只是一個借口。圖不要時雍，也不要懷寧，他要的是大晏江山。這一點，長公主殿下心里最好有數。

長公主珍視和兀良汗的分。可惜，兀良汗已不是當日的兀良汗，現在的兀良汗王，也不是和大晏簽訂永不相犯盟約的阿木古郎，而是阿木古郎的兒子——阿木圖。

圖想染指大晏山河，已非一日。籌劃這麼多年，他豈會因公主和親而放棄？笑話！”

“無乩！”甲一臉微變。

趙胤已然關上門，走遠。

甲一不好猜測，上一輩那些事，這個兒子到底知道多。

自從前年，他把錦衛和暗衛“十天干”到他手上，已非他能掌控。

現在朝堂上主戰主和分兩派，槍舌劍。而長公主對兀良汗是有分，只是這份義到底重到什麼程度，能不能阻止一即發的戰爭，誰也不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