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武將箍在懷里,他向來最見不得哭,此時面對的淚水,更是讓他不知該說什麼,他能說什麼,他又能怎麼說,所有的話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到了后來,姚蕓兒的眼睛已經哭紅了,猶如兩只小小的桃子,袁崇武一手攬著的后背,另一手則將的小手握在手心,微微收。
姚蕓兒合上眼睛,心里依舊悲苦難言,開了口,聲音沙啞而微弱:“往后,我就是妾了,是嗎?”
“不,”男人的聲音沉穩,道,“你是我的妻子,沒有人能改變。”
袁崇武語畢,則出大手,為姚蕓兒將淚珠拭去,烏黑的瞳仁迥深黑亮,一字字地告訴:“姚蕓兒,你記住,我這一生,定不負你。”
那短短的八個字,個個擲地有聲,而袁崇武在說完這句話后,遂站起子,道了句:“你早些休息。”而后,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營帳,大步離去。
姚蕓兒著他的背影,知曉他定是要去見他的發妻與兒子,坐在那里,唯有燭將的影拉得老長,捂住了,只覺得孤苦無依,偶爾抑制不住地嗚咽。
兩個孩子都已經睡著,安氏輕手輕腳地為他們將被子掖好,長子的容貌酷似他的父親,雖然如今年歲尚小,可眉宇間已有了幾分英堅毅。而次子的容貌則更像,清秀白凈得多,默默地凝視著兩個孩子,思緒卻飄到了許多年前。那時候的,與袁崇武還只是嶺南一對平凡的庶民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兩人雖是父母之命,妁之言,但親后,袁崇武勤勞肯干,又有手藝,就連地里的活也做得好,家里的日子雖不富裕,但也還算殷實,就連村里那幫同齡的姐妹,都羨慕嫁了一個好夫婿。
袁崇武子冷,平日里話不多,但無論待,還是待孩子,卻都是真真切切的好。現在都還記得,在孩子年紀小的時候,家里無論有什麼好吃的,他向來是從不沾口,全都省下留給和孩子。就連那年嶺南蝗災,家里沒米沒糧,他不得不去城里,給府服苦役,得來的糧食卻也是一口也舍不得吃,是從城里連夜趕了幾十里山路回來,將那袋糧食給,讓熬些粥給孩子喝。
而他自己的腳,早已鮮淋漓,被路上的石子劃得模糊,一直都不知道,當年那幾十里崎嶇不平的山路,赤著腳的他,究竟是怎麼走的。
若日子能一直這樣過下去,雖說苦了些,但他們一家人終究是在一起,其樂融融,父慈子孝,夫妻間雖無花前月下,卻是年夫妻,老來伴,也并非不好。要怨,便也只能怨那天殺的府,若不是家中良田被奪,公婆慘死,與袁崇武至今也還會是嶺南一對相依相守的夫妻,又哪里會分別七年,又哪里會有別的人與一道伴在袁崇武邊?
安氏閉了閉眼睛,想起姚蕓兒,只覺得心頭酸,白日里雖是匆匆一瞥,卻也能瞧出那子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容貌甚,最為要的,便是袁崇武待昏厥后,那眼底的焦灼,狠狠刺痛了的眼睛。
從沒見過他那樣子。
自嫁與他為妻以來,從沒見他失過分寸,從沒有。
雖然明白這些年來,自己夫君的邊不會沒有人,可卻怎麼也沒想到,那子竟會如此年輕。安氏微微苦笑,出一雙糙干枯的手,這雙手在這些年來,獨自育兩個兒子長大,早已不復從前的白,輕上自己的臉,已年過三十,雖仍細膩白皙,可自己知道的,的眼底早已布滿了細紋,就連頭發間也略有白霜,老了。
在仍然英矯健的男子面前,早已老了。在年輕貌的姚蕓兒面前,更是被比了下去。
安氏凄楚一笑,將手垂下。聽到后的聲響,微微一,即使分別多年,卻仍是記得男人的腳步聲。
回過頭來,就見袁崇武魁梧的軀立在那里,燭將他的面容映得模糊不清,籠罩著淡淡的影。
“相公……”安氏站起子,剛要邁開步子,可見男人不聲不響地站在那里,想起他白日里拋下自己母子,卻將姚蕓兒抱在懷里,心底便是一慟,那腳步便是無論如何也邁不開了,一聲“相公”剛從間喚出,便停下步子,微微別開了臉。
夫妻兩人七年未見,如今驟然相見,卻皆沉默不語,安氏的心一分分地寒了下去,曾想過無數次與夫君重逢的形,卻不料,竟是如此。
袁崇武走到榻旁,見兩個孩子都已睡,他在榻前坐下,靜靜著他們,一言不發。
分別時,袁杰不過六歲,袁宇只有四歲,如今七年過去了,兩個孩子都早已不似他記憶中的樣子,他瞧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心頭卻又有一恍惚,怎麼也無法將眼前的兩個兒子與自己記憶中的小兒融合到一起去。
他終出手,上兒子睡的面龐,汪洋般的眼瞳里,種種神,溢于言表。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袁崇武收回了手,轉過子,對著一旁的安氏言道。
安氏轉過子,強自將自己眼睛里的霧水下,搖了搖頭,輕聲道:“如今能與相公重逢,之前的那些苦,便算不得什麼。”
袁崇武沉默片刻,方才道:“終究是我負了你們母子,虧欠你們良多。”
安氏著他深雋的面容,腳步卻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近了些:“這一切,都怨不得相公,要怨,便也只怨凌肅。”
安氏聲音本來極為溫婉,可在說到最后那一句時,卻又出無盡的怨懟,就連眼瞳中,也是深不見底的恨意。
若非凌肅,又怎會與袁崇武夫妻分別,的兩個孩子,又怎會與父親父子分離,他們母子三人,又怎會流落在外,吃了這麼多年的苦。
袁崇武聽到“凌肅”二字,深邃的面容依舊不聲,他沒有說話,隔了良久,終開口道:“眼下凌家軍境,兩軍隨時可能開戰,我已命人打點好一切,送你們母子去秦州。”
安氏聞言,眼皮頓時一跳,聲道:“相公,是要我們母子走?”
“燁朝不保夕,唯有秦州,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袁崇武說完,遂站起子,任由安氏出聲挽留,他卻仍頭也未回,離開了安氏的營帳。
大戰在即,主帳中燈火不熄,諸人已等在那里,待看見男人后,皆躬行禮,袁崇武徹夜不眠,將戰事一一部署,直到凌晨,便有加急報,自京師傳來。
袁崇武將報打開,看完后,神當即一變,繼而將那張紙對準燭火,焚燒干凈。
“元帥,不知信上,說了什麼?”孟余見男子面不定,遂最先開口問道。
“信上說,皇帝已抱恙多日,梁王謀奪權,太子已將林軍遣至東宮,京城不休,恐生大變。”
孟余一聽,當即喜道:“凌肅這些年來一直力梁王,此番皇帝病重,為保梁王登基,凌肅定是駐守京師,無法親赴燁,倒是能讓咱們一口氣。”
袁崇武卻是一記冷笑,道:“凌肅雖無法前來,卻將帥印給他的義子,命其統領大軍,凌家軍此時怕已離燁不遠。”
“義子?”夏志生聽得這兩個字,頓時眉眼一震,上前一步道,“敢問元帥,不知這凌肅的義子,可是姓薛,單名一個湛字?”
袁崇武頷首:“不錯,正是薛湛。”
就這兩個字,卻令帳中一片嘩然。諸人皆是大驚失,更有甚者,一聽“薛湛”二字,臉頓時鐵青,一個個無不眉頭鎖,似是在思索良策,半晌無人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孟余終是言道:“元帥,薛湛此人年紀輕輕,便能平步青云,在凌家軍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在是不容小覷。”
孟余話音剛落,夏志生也道:“此人手腕頗深,近年來屢建奇功,凌肅年歲已高,凌家軍中諸事皆由此人置,近些年凌家軍征戰漠北,討伐胡虜,驅除蠻夷,皆由此人領兵作戰,立下赫赫戰功,朝中皆在傳,嶺南軍下一位統帥,必是這薛湛無疑。”
“兩年前,屬下曾于潯見過此人一面,當時便覺此人非同小可,若此番真由他領兵與咱們對戰,元帥對此人,定是要多多防范才是。”
諸人你一言,我一語,袁崇武一一聽了,把玩著手中的杯盞,面依舊沉寂如故,一語不發。
天微亮,諸人紛紛行禮告退,袁崇武站起子,一夜未眠的眼睛里已布滿了,徑自走出了主帳,向著后營走去。
守在帳口的士兵見到他,皆俯行下禮去,一句“元帥”剛要口而出,便被男人一個手勢止住。
兩個士兵面面相覷,眼見著自家元帥在帳外站了許久,卻終是沒有進去,而是轉過子,越走越遠。
帳中的姚蕓兒,仍沉沉睡著,兒不知道他方才來過。
余下來的幾日,男人依舊在前營理軍務,商討戰局,無論是安氏,還是姚蕓兒,皆是一面也不曾見過。軍中士氣大振,只等大戰的到來。
“娘親,這幾日孩兒一直跟著劉伯伯和謝叔叔在校場上練兵,尤其是謝叔叔,待孩兒極好,手把手地教孩兒騎,還說等凌家軍趕到燁后,要領著孩兒上戰場殺敵!”
袁杰一襲銀裝鎧甲,襯著一張面容格外俊朗,已頗有些小小帥的味道了。
安氏瞧在眼里,心頭自是寬,拿起絹子,為兒子將額前的汗珠拭去,一旁的袁宇則趴在案桌上,一筆一畫地練著字,清秀的小臉上,極是認真的神,似是對母親與大哥的話充耳不聞。
“宇兒,不要離紙太近,仔細傷著眼睛。”安氏吩咐著,就聽小兒子脆生生地說了句:“娘,您放心,孩兒馬上便寫好了。”
安氏微微一笑,回眸看向長子,溫聲道:“你謝叔叔和劉伯伯都是嶺南軍中的大將,騎功夫都是最好不過的,難得他們有心教你,你一定好好學。知道嗎?”
“母親放心,孩兒很用功,今兒個一早,接連三箭都是正中紅心!”
見袁杰臉上喜形于的模樣,安氏搖了搖頭,依舊輕聲細語地告知孩子:“你父親雖是元帥,你平日里更是不能過焦過躁,對那些叔叔伯伯,一定要謙虛有禮,虛心求教才是,千萬不可驕狂氣盛,記住了嗎?”
袁杰聞言,臉上的沾沾自喜之便收斂下去,面漸漸變得沉穩起來,對著母親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母親說得極是,孩兒教了。”
安氏點了點頭,極是欣,將長子攬于懷中坐下,未幾,就見袁宇捧著一闋大字走了過來,對著母親道:“娘,孩兒想將這幅字送給爹爹。”
面對著親兒這一派拳拳的孺慕之,安氏心頭一,了袁宇的小臉,對著長子道:“帶著弟弟,去找你們的爹爹。”
袁杰神一黯,卻搖了搖頭,道:“母親,父親這幾日一直在主帳里商討戰事,除了孟伯伯和夏爺爺他們,他誰都不見。”
安氏心里一窒,道:“那位姚氏,他也不曾見過嗎?”
袁杰點了點頭:“那個姚氏一直都待在帳子里,父親已經好幾日沒去瞧了。”說完,袁杰角微勾,又道:“還有一事,母親有所不知,父親已將一切都打點好,要送咱們母子去秦州,可這個姚氏,卻吩咐了把送到燁城里,本不與咱們一起去秦州。”
安氏眼皮一跳,就連聲音都地變了,道:“你父親將留在燁,不讓與咱們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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