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學士環顧四下，說道：“顧昀增兵西南，同時又在東海大幹戈，手中可用之人捉襟見肘，眼下他的人全在四境鎮守，北大營又非傳召不得，李旻乃是沽名釣譽之徒，邊不喜人多，走到哪都不過是跟著一兩個老東西，聽說他騎工夫不錯，可也不過就是在城樓上耍過幾次花拳繡，諒他也碾不了幾顆釘，想除掉他不難——只是不知諸位是想要‘暗清’，還是‘明清’？”旁邊有人問道：“敢問方公，何為暗，何為明？”只聽這位才滿半朝的大學士面不改：“若要暗，只需請上死士二三十人，趁夜埋伏在李旻下朝途中，截而殺之，淹沒證據，等此時風平浪靜、不了了之，皇上也沒辦法。

若要來明的……那就須得讓皇上知道，誰是忠臣良將，他的江山社稷是誰保下的，臣賊子是如何被拿下的——還有儲君何人可擔。”

“這……方公，明著來只怕不容易。”

開口說話的是當年京城三侯爵之一的平寧侯之子，老侯爺早已去世，此人大腹便便，走路都很吃力，一年不見得出幾次門，全然不像名將之後，腦筋卻意外的清楚，此時侃侃道，“且不說手的時候該如何避開林軍與衛，就說萬一得手，以皇上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脾氣，他不會追究到底嗎？北大營的刺頭確實死幹淨了，現在老老實實地非傳召不得，那麼倘若皇上一怒之下真的傳召呢？就說他們離的遠，那麼宮中衛與宮外林呢？劉崇山呂常一黨嘩變之事至今風波未過，恐怕沒那麼容易。”

“宮中可不是什麼場合都有衛的，林軍更不是什麼地方都進得去，半個月以後皇上大壽，今年那東海兩江前線有捷報，禮部馬屁必會借此時機提出大肆辦，可鑽的空子會很多，”方大學士輕描淡寫道，“至於皇上事後發作……”他說到這裡，話音頓了頓，嘿嘿一笑，狹長微垂的眼皮抬起來：“那就只好讓他‘發作不起來’了……怎麼，諸公真當沒有了李旻，皇上就會輕易放過咱們？太子今日早朝上說的話諸位也都聽見了，那太子一個小小孩，懂什麼國家大事，那些話都是誰教他的？才十一歲，他就滿口‘法不容’，‘去朋滅黨’，當庭指桑罵槐，就差指著我們得鼻子說我輩皆小人了，諸位當斷不斷，難不要等著日後太子登基，賜一丈白綾？”此言說得不算晦，離經叛道地驚世駭俗。

方大學士不愧是經曆過將元和先帝托上臺的老臣，膽大包天，不則已，出山就要做一票大的，直言“皇帝不幹就幹皇皇帝”，“太子不聽話，那就換他那沒了娘的大哥來當傀儡”。

平寧侯瞠目結舌良久，有點結地提出了另一個要命的問題：“那……顧昀豈會善罷甘休？”“外事團尚在路上，都已經安排好了，”方大學士低低地笑了一聲，“前線、虎視眈眈的番邦賊寇、使團——怎麼，這麼天時地利，諸位難道想不起二十年前發生過什麼？”一場風暴正在中心醞釀，風暴口上的雁王卻還似乎毫無知覺，依然每天按點點卯，不餘力地推行他的新政。

還剛剛愉快地收到了一封來自顧昀的書信。

這封信顧昀直接寄到了家裡，是封徹頭徹尾的家書，霍鄲遞給他的時候，長庚那雙突然亮起來的眼睛鬧得霍統領起了一張大紅臉。

“他還長出三頭六臂不了嗎？”長庚一邊將那信封抬起來對準，小心翼翼地隔著信封觀察裡面的容，一邊半真半假地對霍鄲埋怨道，“一邊對付著洋人，一邊還有這種閑逸致，讓我說他什麼好。”

侯府從未有過傳統意義上的“主人”，霍伯這個護衛約知道點什麼，然而至今也難以適應，特別沒法和這位份特殊的“另一個主人”討論自家大帥家信。

聽著雁王這話，他覺自己的角從家將統領變了一個碎嬤嬤，只好十分赧地在一邊，充當一臉紅脖子的門柱。

開戰以來，顧昀還是第一次給長庚寄這麼厚一封家信，長庚一時有點舍不得拆，將那信封拿在手裡反複挲，湊在鼻尖輕輕地嗅了一圈，仿佛能從中聞出一點遠方那人的味道來，一臉沉迷。

霍鄲臉上的快從孔裡滲出來了，結道：“王、王爺，您……您幹什麼呢？”長庚掃了他一眼，好像覺得霍鄲面紅耳赤的樣子特別好玩，便故意逗他道：“昨天做夢還夢見了我義父，半夜一醒過來愣是睡不著了，可算是知道了一回什麼‘輾轉反側’，結果今天就收到他的信，你說巧不巧？”霍鄲：“……”“我義父”仨字讓他打了個寒戰，霍鄲痛心疾首地想道：“小侯爺這辦的都是什麼事？怎麼越大越不像話了！這是要將九泉之下的老帥和公主氣活過來啊！”長庚笑了一下，正要拿小刀劃開信封，突然，一只臨淵木鳥闖了進來——那日劉仲前來投誠，長庚沒有十分相信他，派了一明一暗兩個臨淵閣之人隨行兩江，明著的假扮劉家小廝，聯系劉仲和京城，暗著的是位高手，尾隨使節團探查種種異，隨時傳信京城。

長庚忙將顧昀那封私信收進懷中，先拆看了木鳥。

片刻後，他冷笑一聲——有些人想的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