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奇恥大辱,別說沈無祇本人,就連吳振山都震怒不已。
他怒視城下:“豎子張狂……”
不等他把話喊完,顧悸卻又輕浮的擺了下手:“罷了,不聽話的東西想來也沒什麽滋味,我不要了。”
沈無祇整張臉瞬間變的慘白,他踉蹌的後退了幾步,當場噴出一口鮮。
“沈將軍,沈將軍——”
顧悸對此隻是冷冷的看了一眼,勒轉馬頭調頭就走。
吳振山親自帶兵去追,但此子箭妙無比,對地形也爛於心,始終不遠不近的留一個馬屁吊著追兵。
接下來的兩天裏,斥候每日都能探到叛軍的蹤跡,但無論是突擊包圍還是準伏擊,對麵都能像一隻不溜手的泥鰍逃的無影無蹤。
吳振山也不是個傻子,他察覺到叛軍首領是想把他拖在這裏,於是立刻下令大軍朝褚州進發。
好不容易攻下來的城池,他倒要看看對方還能不能沉得住氣。
“沈副將的況如何了?”
“沈世子本就有舊疾,前些日子又氣怒攻心。”軍醫搖了搖頭:“恐怕是年月不保了。”
吳振山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也忍不住歎氣:“既然如此,那本帥便派人將他護送回京。”
話音剛落,有人來報:“稟告統帥,楚州知州王新懷率人來投!”
楚州破了,王新懷居然還活著?
吳振山將信將疑,但等見了王新懷本人,懷疑便消去了大半。
王知州斷了兩條胳膊還殘了條,帶來的人也都是殘兵,顯然是搏命才逃出來的。
不僅如此,對方還帶來了叛軍的詳細消息,就是說的時候邊哭邊嚎。
在聽到王新懷用悍不畏死這個詞來形容叛軍首領時,吳振山冷哼一聲:“什麽悍不畏死,我看他就是個有勇無謀的頭烏!”
站在王新懷後的墨風雖然埋著頭,但還是忍不住挑了下眉。
此時,在褚州的顧悸正在調配什麽東西。
墨青進來稟報:“賀大人,主子已被護送離開明州。”
他大著膽子想看看顧悸是什麽表,但賀大人隻是輕描淡寫的嗯了一聲,一副毫沒有把主子安危記掛在心的模樣。
墨青暗自歎了口氣,隻好起出去了。
從這天開始,這一仗打的越來越奇怪。十萬兵馬未折一兵一卒,反而還越來越多。
今日是楚州,後個是延州,天天啥也不做,淨接殘兵敗將了。
好不容易活捉了幾百鹽農,張副將建議挑幾個刺頭殺一儆百,結果推出城門斬首時,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雪。
就褚州這個地方,別說十月飄雪,往前倒幾個朝代都沒見過這個玩意。
天降飛霜,必有大冤。吳振山下不了決斷,隻能寫了折子請皇上聖裁。
但這軍急報送到上京卻石沉大海,吳振山沒等來聖旨,卻等來了叛軍首領主投降的消息。
漫天大雪中,顧悸手持火把,孤站於城垛之上。
城門前圍著堆的木柴,冷風中彌漫著一刺鼻的氣味。
“兩淮百姓鹽農苦奴役已久,皇帝卻一意孤行包庇禍首,如此視蒼生苦難為無,絕非正位之君!”
“吾今已一己之為天下請命……”
‘嗖——’
忽然間從大軍之中飛出一支利箭,正中顧悸口。
吳振山瞪大雙目,轉頭怒吼:“沒有本帥發令,是誰拉的弓——!!”
隻見中箭後的叛軍首領踉蹌了兩下,然後從城垛上直墜而下。
他手上的火把正好掉在柴堆上,火焰瞬間拔風而起,足足有兩人多高。火牆攔住了前鋒的馬蹄,也一並也隔絕了眾人的視線。
等火焰被大雪撲滅,城門前隻剩下一被焚到焦黑的。
*
馬車上,趕車的兩人聽到了車廂的傳喚:“墨青,你進來。”
“是。”
墨青進來後,毫發無傷的顧悸鋪開宣紙:“坐。”
墨青猶豫了片刻,腰背直的坐下了。
顧悸右手執筆,左手撐著下,那雙漂亮的眸子開始細細描摹起對方的五。
墨青被看的心裏發怵,剛要埋頭,顧悸卻嗓音慵懶的道:“抬高些。”
墨青頭是抬了,但是一雙眼睛死命的往上看。
“不許翻白眼。”
墨青整個人慌的不行,但顧悸的下句話差點沒讓他哭出來:“之前還未發現,你倒是長的俊的。”
“不不不,屬下容貌鄙不堪,不及主子半分華。”
顧悸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為他畫像。
墨青如坐針氈的熬了小半個時辰,出來時後背都了。
墨羽看著他這滿頭的汗:“你怎麽突然像是老了五歲?”
“賀大人他、他給我畫了幅畫像。”
墨羽愣了愣,然後不嫌事大的咧開:“主子都沒這待遇,嘿嘿,你死定了。”
墨青一掌打在他的後腦勺上,車再度傳來了顧悸的聲音:“棄車,換馬。”
十一月初三,卯時二刻。
文武群臣手持笏牌例行朝班,但從進來開始他們就聞到了一淡淡的腥氣,而地上則恰好有洗刷過的痕跡。
就在眾人暗自揣測時,後的宮門忽然重重的關上了。還不等他們反應,右驍衛大將軍便率領軍將他們團團圍住。
梁太師發覺態勢不對,率先出聲:“韓將軍,你這是何意?”
右驍衛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稍安勿躁,皇上正在大殿上等著諸位。”
曆來都是百先殿,何時變了聖上等群臣了?
這一反常態的靜讓不人開始惴惴不安,隻有極部分人麵肅然。
朝臣們幾乎被驅趕著踏上長階,隻見整個太崇殿燈火通明,卻寂靜的令人心慌。
皇帝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鬢發有些散。
聽到外麵的腳步聲,他目渾濁的看向旁的胡玉海:“這麽多年,朕待你不薄。”
胡玉海還似往常那般彎著腰:“奴才侍奉皇上,絕無二心。”
皇帝笑了一聲,像是嘲諷又似乎覺得有趣。
百陸續進殿,在看到皇上未戴頭冠時,心中已然明了。
此時的沈無祇站在殿外,他聽見後傳來滴答的聲響,是鮮從墨青袍角墜地的靜。
沈無祇微側過臉:“可有傷?”
墨青漫不經心的挑了下眉:“回主子,是別人的。”
即便他的語氣依然恭敬,但沈無祇卻驀地僵住了。
聽到他的呼吸瞬間了,墨青不不慢的提醒道:“天下即將大定,主子隻前路,不必回首。”
滿心的痛楚讓沈無祇閉了閉雙眸,他深換了一口氣,如同對方希的那般直了背脊:“胡公公。”
一道沉冷的嗓音從殿外傳來,朝臣們下意識轉頭去,下一瞬卻直接被震在了原地。
“宣——先皇詔——”
“朕即位四十二載,夙夜孜孜,寤寐不遑,今朕躬每況愈下……”
“皇二子祁雲德勤勉克己,無怠無荒,日後定能廣澤天下,朕著其克大統,承繼帝位,欽此——”
胡玉海剛剛宣讀完詔,鄭太傅就冷笑出聲:“老臣輔佐三朝,從未聽過什麽先皇詔。”
說完,他怒視沈無祇:“爾等宮謀逆,妄圖顛覆朝綱,何必還要借先皇之口!”
“你未曾聽聞,是因先皇將崩之時,親口命人將你拖出殿外。”
看到來人,群臣雙目圓睜:“是莊師,竟然是莊師!”
莊之然步履從容的走到鄭太傅麵前,神冷肅:“鄭封林,你這些年來黨同伐異,多良臣名將被你殘害至死。”
說到這裏,他目忿然的看向皇帝:“為了掩蓋當年奪位之事,你們就對舊臣洗除盡,難道就從未想過天理昭張這四個字嗎?!”
莊之然的話振聾發聵,其實不人心裏早就清楚怎麽回事,但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也不敢逆鱗。
此時,穆老親王拄杖踏上了大殿,接著是榮親王、前太傅李寰、宋國公等等一幹舊臣。
穆親王親自從胡公公手裏拿了詔,在與其他幾位逐字逐句的看過之後,巍巍的舉過頭頂:“此乃先皇親手所書,晉王天命所歸,當得大統!”
大殿之中安靜了片刻,群臣附手跪地:“臣等恭聽聖命。”
皇帝得位不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有了先皇詔,那沈世子就不是犯上作,而是名正言順的匡扶正統。
沈無祇牽著047的手,一步步走上玉階。
皇帝先是看了看047,又瞳孔抖的看向沈無祇:“蒼崇,朕待你,從來都是心的。”
沈無祇漠然的看著已見衰的君王:“你當初留我一命,為的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並非憐憫於我。”
這句話中了皇帝掩蓋多年的痛,他強撐扶手站起來:“朕沒錯,錯的是你們,晉王姑息寡斷,向來婦人之仁,若當真由他得繼大統,乾朝……”
“我父皇唯一不該姑息的就是你。”047雖還是聲,但卻字字珠璣:“他明知你有不臣之心,卻顧及手足之一讓再讓,結果卻是被你奪位滅門。”
“叔父,你午夜夢回之時,難道就不曾有半刻愧悔?”
靠在殿門上的顧悸,遠遠看著腰背直的047,又看了看沈無祇,倒真像看到了父子倆似的。
如今大局已定,剩下的就是要看皇帝會不會認錯,還要不要他自己這條命。
顧悸放下手臂,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殿。
出了宮門,他撕下臉上墨青的麵,隨手扔去一旁。
梁太師倒了,方雲崢必定淪為喪家之犬,那他的任務肯定也快完了。
那之後,要留下嗎?
以前這個答案都是無祇給他的,但顧悸這次打算自己做一次主。
他一路走回了賀府,然後隨便找了個房間,倒頭就睡。
沈無祇找到他的時候,整個人就像瘋過一場似的。
隻見他墨發淩,滿狼狽,毫不見平日裏的矜貴自持。
淺眠中顧悸覺到有人靠近,瞬間睜開雙眸。
沈無祇通紅著雙目,月白的長袍上布滿塵跡:“我以為、以為你走了。”
顧悸麵無表的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闔起雙眸:“出去。”
沈無祇薄囁嚅的了,但他最後也隻是貪的看了顧悸一眼,一句話沒說就離開了。
顧悸實在太累了,這一覺睡的昏天黑地,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他起披上外袍,拿起桌上的燭臺走了出去。
剛打開門,眼角就瞥見了一道影。
顧悸沒想到沈無祇就這麽站了一天一夜,罕見的怔了怔:“你、你沒走?”
沈無祇低下頭,嘶啞的聲音裏充滿無措:“你別生氣,我就是…就是怕找不到你了。”
他眼瞼發的抬起眸:“也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顧悸別過臉,故意將嗓音坳的極冷:“什麽真的假的,我就是不要你了。”
“我顧悸想要什麽沒有,就算是世間第一等的人也得為我低眉,我又何必苦心孤詣的傾心於你。”
沈無祇被他說的每個字刺的千瘡百孔,深邃的瞳孔中盛滿了恓惶:“是我錯了,我……顧悸,你別走……我那個時候……真的要記住你了……”
強烈的痛苦讓沈無祇開始變得混,他從未這般惶然,連說話都變得語無倫次。
顧悸看著他褪去了全部的矜貴和清冷,隻想拚命挽留他的模樣,心髒連著五髒六腑一起發疼。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極力抹去嗓音中的緒:“沈世子,何必呢。”
“不過是幾場快活罷了,你還要跟我在一起一輩子嗎?”
沈無祇瞬間停住了,他的臉變得毫無,眸中也跟著空起來。
“可我們早就說好了……”他低喃著,帶著執拗:“就是要一輩子啊……”
顧悸的頭酸楚至極:“我說的話多了,難道句句都要應驗嗎?”
“是我說的,是我說一輩子…都要疼你的。”
顧悸心頭突然湧上一強烈的無力,他分明是最狠心的,此刻卻拿失了魂的沈無祇沒有半點辦法。
“那若是我說,我從未心悅過你呢。”
一滴眼淚像是再也承不住,自沈無祇的眼眶墜落:“顧悸,你打我罵我,甚至捅我兩刀都可以,隻是這句話……
“求你了,別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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