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輸了。”
呷了口茶,執白子者淡淡笑了聲,抬眼了眼自己眼前穿著深中山裝,那人眉目分明冷峻的男子,神淡漠,抿著薄眼神似是專注地執著黑子卻遲遲沒有下。
“如此猶豫不決不像你。”
放下茶杯,靜謐的會館貴賓間香爐散著清淡的檀香味,渺渺的煙霧悄然地散開,出奇的寧靜。
這般的環境與會館外那些吵鬧的遊街聲和街上幾個年義氣填膺的憤慨報聲仿佛是兩個世界。
執白子者又啟口說道,那人終是有了些許反應,素來低啞淡磁的聲音不著邊際地說了句:“泡了許久的茶要冷了,不管我多小心多珍惜地品,終是到了冷的時候,你瞧,喝起來再不可能是當時第一口的味道。”
“呵!”執白子者聞言笑了笑,較俊的臉龐角竟有梨渦,一笑便讓人如沐春風之,他一口飲盡名瓷茶杯的茶水,長長籲出一口氣,“瞧你這話,武夷山剛送來的大紅袍到你裡竟能喝出這等道理,我明鉉倒認為即是茶能解便是好茶。你這般的挑剔勁與我家姐果然像極,怨不得進一家門……哦!瞧我這心的,可是,在為我家姐煩心?”
他眉一挑,俊朗年輕的臉龐煞是幾分幸災樂禍的表。
“競之,你不懂。”
喚著明鉉的字,執黑棋子的男子終是下了,頓時棋盤風雲變幻,只一個位置卻已然讓對手毫無退路。
眼看局勢一瞬變遷,明鉉驚呼了聲,複又低低沉。
“原以為我終能贏你一次,不曾想……”搖了搖頭,終是沒有機會了,死棋。
“我也覆水難收,已經走到這裡了,若是我再想讓你贏,也難。”
局終,無法再下。
垂下眼,他擺過黑子已勝的棋盤到一邊,拿過手帕拭了下沾染了些許茶漬的手,大開手邊窗戶,剎那人聲鼎沸傳自屋,眼瞥過樓下,樓下自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只是已臨近新年,卻有新年氣氛,這般世道,何來真正所謂的歡慶?
收回眼,思緒漸靜,他方出聲問道:
“競之,你字競之是為何?”
他怎會不知妻子親弟字的含義,倒沒在意對方今日的反常,明鉉自是明白他問應是有他的道理,便爽快回答:“我取勝出眾,悍脾。”
“可惜你瀟灑無謂,如清風。”他接過話,笑了笑,深沉朗的五竟平添了幾分和,狹長的眼眸輕垂又道,“你家姐字隨安,想來是你父母輩你家姐和,一世隨意安靜,可惜你倆的字都取了個反,若是換一換倒名副其實了。”
想起那人明豔人,驕傲明的臉龐,他薄輕勾,眸下閃過一瞬幾不可見的溫。
“這事連我父親也拿來長當笑話。”聞言,連明鉉都笑了出來。
收斂起笑意,他為明鉉添了茶,方正淡聲道:
“許芳有了。”
室霎時響起氣聲。
還來不及口氣,明鉉只聽聞那人似若無其事平淡的聲音繼續說著:
“我的。”
“哐當——”
明鉉剛提起放在邊的瓷杯竟因手抖一下碎了一地。
室一片寂靜,突兀的靜像繃的一弦,誰都不敢輕易地撥。
最後,終是明鉉忍不住開口問道:“為何?”
他雖是明晰親弟,卻與這位共事已久,皆是明白他心思縝如海,進退有度,平素氣氣家姐不過是夫妻間的事,但事弄這樣的結果,他不信他心中沒有半思量,這可是可以掀翻屋頂的事,何況他家姐那個脾氣連他父親有時都吃不住,雖是親數年家姐當主母這些年來脾也稍現穩妥,只是江山易改本難移,這般形,饒是家姐在姐夫,這吃的是窩邊草,親近之人,以家姐的脾氣如何能善罷甘休?!
“就算你……為何偏要挑芳姐,可是……”我姐素日最信賴的人。
言下之意,挑誰不好,你偏挑最不能的,以他家姐的脾氣不撥了許芳一層皮都算是輕的。
除非……
“你,是故意的,你竟這般狠?”府皆知這位是匹野狼,甚至狠過當局能數得過來的幾個大佬人,只是不曾想,他對婚姻竟也這樣狠。若說家姐是虎,這些年不在林中終究是貓,可這位不同,他用政治手段對付家姐,即使是個家姐都吃不消。
明鉉氣憤難當,竟也說不出再多詞,只能瞪眼瞧著對方平靜如水的面龐,差點咽不下去一口氣。
他仿若沒有瞧見對面明鉉漲紅憤恨的神,只是沿著瓷杯,淡淡地畫著圈,眼神忽明忽暗人瞧著不真切。
“兩個月前,杜家一家三口,連同他不滿五歲的獨子一並被暗殺在了越華路一家西式蛋糕店裡。”
話落,他不著痕跡地了瓷杯,手掌一片潤。
明鉉聞言一頭霧水卻也反應道:“你說的可是那傳說親日的特務頭目杜子珅?”
“恩……”沉一聲,他眉目輕皺,心思深然,手指開始輕敲擊著上好的海南黃梨花木,鼻尖似能問到木材散發的幽清香氣,只是於他並無寧神的功效,如此世,皆是,何來現世安穩……
“他早該死!這個混蛋他……”差點拍案而起,明鉉不由咒罵出聲,較好的家世修養都不由瓦解,俊朗溫的面上也顯出毫不遮掩的厭惡。
“他是我們的人。”
淡聲截住明鉉的話,只幾個字卻已讓人心知肚明真相。
“天……他!”生生吞進不知該如何斟酌才能吐出的話語,明鉉只能不住歎氣道。
“已不止一次被人盯上了,不只是我們這邊的幾個部門想對付他,民間的起義之士和各地軍閥部下早已將他列為一號暗殺對象,他已暗中派人問過我意思,幾個月前我已同意批準他離開,不日安排他赴海外定居,只是沒想到,他終是等不到了……”
話畢,一瞬他不由自主地闔上眼簾,複又睜開道:“即便是創立再龐大的特務報機關,也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的信息普及,藏報也就意味著所有人都不會知道最準確的報,但這本就是沒法子的事,要藏就要騙過能騙過的任何一個人,否則潛伏不日就會出破綻,但這也意味著差錯和極度的危險……競之,如今形式我已不可能置事外,這個世道,誰都無辜,誰也不無辜。兩個月前,三槍,三槍斃命,子珅曾是我最得力的下屬,他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只是暗箭難防,暗殺不斷,他已疲憊不堪防得再亦及不來暗數個槍支火口。”
“他曾求我,說,現世難安,不如放手避世,執卿之手,浪跡天涯,不求國,但求人。他算是完全想了,畢竟他的獨子才不滿五歲,他妻隨他那麼多年,被人指指點點亦不好,只是我應了他,天卻沒有應他。”
中苦失笑,末了,他又不喃喃道:“現世難安,不如放手避世,執卿之手,浪跡天涯,不求國,但求人。我又何嘗不想,誰又何嘗不想,只是這個泥水趟過便難以,否則子珅亦不會心生退意卻還是抱妻與子慘死。”
“他既已萌生退意,又怎會如此不小心?我只知他數月來已好久沒有離開他的府邸了,連街頭的孩們都喚他膽小鬼漢……”心裡甚涼,饒是明鉉如此心思明朗的人亦不由自主地吹噓不已,更心生涼意,只是他不曾過人,亦沒有真切實,年輕意氣只曉國深,卻只懂皮如,如今聽到此事雖滿是憾意卻並不那麼能會真切。
聞言,他看向明鉉那張疑不解的俊,好似歎息般答道:“但求人……那日是子珅獨子的生日,他獨子最吃那家店的糕點,一年前他就為他訂了那日的蛋糕,上面還寫著他妻子的名字,說是牢記生子之苦,他是個有心人……”
“人竟可以到如此嗎?”聽罷,不是心有戚戚焉,而是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明鉉深皺俊眉,好似難解之題,於他而言,命如何能與生日、蛋糕、相提並論。
聽明鉉如此反問,他倒是不失笑,眼中輕憂倒也散了些,只是薄勾起,還是那般難懂神,淡淡道:“所以,競之,我說你不懂。”
“我……”
“何為肋,何為盔甲,何為砒霜,何為糖……競之,若是你有肋,你會如何?”
“自然是將它庇護得好好的,不它一傷害,讓它快樂,讓它百歲無憂。”
“即使是庇護不了它嗎?競之,我與你不同,你想將它庇護卻無法篤定你一定庇護得了它,可我若是想庇護它便會付出一切代價庇護它,只求結果,不求無憂。競之,我若有肋決不能任何人知曉它,即使知曉我亦不能他人利用它,我要護它周全,即使它不在側,我要它自我保護不再畢鋒芒,即使它難免傷痕累累……”
似是而非,話中有話,他有些明白,卻有些不明白。
“競之,如今世,日本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各方軍閥亦挑戰事不斷,居要位四深藏殺機,我不能不防。你問我為何是許芳?是與不是你應知曉的,如此明顯,必然是,唯有能讓你家姐死心,唯有能讓你家姐如蛻皮碎骨,唯有這般才能對我死心,才能懂得平心靜氣,才能懂得收斂脾保全自己……何況,世難算計,饒是我亦無法測算將來結果如何,嚴氏香火自來單傳,經過這件事,我終醒悟,我再不能將與孩子曝於明面之上。”
“競之,我已與你說得這般明白了,你可懂?”
“如果將來我像子珅一樣,至我能確保即使我死,你家姐和孩子也不會陪著我一起送命,即使送命也會是別人,至他們還會好好活著……即使我的子嗣終究難逃被暗殺或被威脅的宿命,至我能確保我和你家姐的孩子,盛兒會是最後一個他們手中威脅我的棋子,不會是第一個。然,我最想確保的不過是你家姐不會為他們眼中最顯眼的那一個我的肋,不,只要你家姐安好,誰都不會再是我的肋,如此……我便可在這個現世,稍有安穩。
“這般,你可明了我真正的心思?”
話落,他一口飲盡漸漸冰涼的茶,的苦味漫過味蕾竟有些讓他朗的眼角微微泛酸。果然是冷了許多了。
天漸晚,霞沖天。
明鉉的心卻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半天開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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