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心中本就有這個念頭，祖母這麼一說，立刻就著手準備。可那時候還缺銀子，祖母也就說了小表妹你當日對祖父說的那一句話，組兵當揚名，只要打了勝仗，陛下注意到這支軍隊，自然會撥銀，介時銀兩一事便可迎刃而解。于是祖父自請為帥去打一場邊境仗。”

羅千嘆了口氣：“結果是什麼，小表妹想來你也已經猜到了。祖父大敗，幾乎為笑話，羅家軍本就式微，遭此重創，更是一蹶不振。最重要的是，祖父帶兵打仗的時候，祖母病重，為了讓祖父安心，祖母沒有讓家人將這個消息告訴祖父。等祖父兵敗歸來的時候，祖母已經去世了。”

“祖父一直覺得，沒有完對祖母的承諾，就算日后百年歸去，也無見地下的祖母。這麼多年，他不再重組羅家軍，也無非是因為沒有勇氣面對過去的失敗。”羅千放下手中的點心，看向沈妙：“小表妹，我知道你想讓羅家軍重振威風，可是咱們羅家人，并不要求的是揚名立萬，我娘說過了，要珍惜眼前人。如同祖父，若是時日能倒回，他一定不會去打那場仗，而選擇陪在祖母邊。所以，如果能讓祖父高興，就算羅家軍一直這麼蕭條下去，也沒什麼的。”

沈妙瞧著羅千，心中微詫。倒是沒想到羅千這麼一個大大咧咧的子，竟然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羅家人正氣凜然，溫厚善良，果然不是假的。

不過從羅千里得知這麼一樁往事，心中也有幾分唏噓。威風赫赫的大將軍，此生最慘的一次敗仗，是輸在了自己太過自信，還是輸在了以為對結局的并無把握。沈妙以為，羅隋并非輸不起這一場敗仗，他輸不起的，無非是羅夫人。放棄病重妻子而選擇的功勛，最后結局狠狠甩了他一掌，難怪那一日沈妙說出那些話的時候，羅隋瞬間變的臉，怕是這位將軍又被勾了心里最的傷痛。

“可若是就此蕭條，外祖母難道就會高興了麼？”沈妙突然開口道。

“哎？”羅千轉頭看著，有些不解。

沈妙微笑：“我若是慕一個人，他若是個英雄，定也希他佩戴該戴的寶劍，騎該騎的烈馬，領著最勇猛的兵，獲得最值得驕傲的功勛。我不愿意他委屈。外祖父現在委屈，外祖母知道了，不會心疼麼？換了我，我是會心疼的。”

羅千被沈妙這麼一番話說的有些暈頭轉向，且不說別的，當著他一個男子的面說什麼“慕”還是讓他有些駭然。馬氏還說沈妙是定京城來的姑娘，怯怯要好好照顧著，定是容易害的子，如今看來……。哪里有半分害？怕是比羅潭還要坦幾分！

正想著，卻見外頭有小廝在喊：“大爺，二爺回來了！”

眾人朝廳門口看去，正是羅凌和羅颯兄弟二人。外頭大約是快要下雨，空氣有些。他二人的裳似乎都沾了水，羅凌和羅颯剛剛從守備軍里回來，頗有些風塵仆仆的模樣。

余氏先吩咐小廝給他們二人倒茶，羅颯一口氣灌了下去。羅潭已經跑上前來，問羅凌：“凌哥哥，外頭怎麼樣了？”

“看這天要下冰雹，已經讓百姓們都回屋躲著。外頭也都準備好了。”羅凌笑著答道：“我和二弟回來就在這守一夜。咱們這廳屋子結實倒是不怕。”

“爹和姑父爺爺他們怎麼了？”羅潭不依不饒的追問。

羅颯眉頭一皺，道：“還沒回來。”

羅潭還想說什麼，羅凌見羅千和沈妙往這里走過來，忙道：“無事的，想來今夜大約是有些忙，明日就能回來。”他岔開話頭：“好香啊，今晚吃燙羊麼，表妹還沒吃過這些東西，也不知吃不吃的慣。”

沈妙走到羅凌面前，羅凌今年十八，眉眼像羅連營一般英俊，卻如余氏一般溫和。同羅颯這個暴戾不好想與的子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沈妙道：“凌表哥，城守衛的軍調配好了麼？”

羅凌一愣，沒想到沈妙問的是這個，答道：“都安排好了。”

“城守衛的人，有多？”沈妙問。

這一回，羅颯的目都落在了沈妙的上。

他們這些小輩說話，余氏和馬氏是離得遠的。羅千問：“小表妹問這個做什麼？今夜下冰雹，大約是沒有人會進城的。”

“東三十西三十，加上北十，一共七十余人。”羅凌耐心的答。

“平日里也這麼多人麼？”沈妙問。

猶豫了一下，羅凌道：“平日里人更多，只是今日被爹他們調走了，所以城守衛軍剩下的不多。不過城里不出事，七十余人也都足夠了。今夜天不好，小弟說的沒錯，應該無人進城。”

羅家軍能用的人就那麼多，要去追突厥人，自然將能用的人都帶走了。剩下的城守衛軍顯得捉襟見肘。當然小春城都在這里安然無恙了這麼多年，城守衛軍最多的時候不過是幫忙抓捕逃犯或是小之類的，用并不大。

羅颯盯著沈妙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你怕突厥人攻進來？”

此話一出，眾人都愣了一下。羅潭張大，羅千問：“二哥，你這是說什麼呢，突厥人怎麼會攻進來？”

羅颯冷笑一聲，一眨不眨的盯著沈妙的眼睛：“小表妹來的當日不就說了嘛，突厥人有野心有實力，為什麼不可以攻進來。你怕的，是這個嗎？”

羅颯的子有些咄咄人，迎著他尖銳的目，沈妙點了點頭：“不錯，我怕的就是這個。”

“怎麼可能？”羅潭道：“且不說你說的那些會不會發生，今日爹和姑父他們都去草原追擊突厥人了，那些突厥人怎麼會分神來攻小春城？若真是有野心，之前尋個時機不就更好嗎？”

“調虎離山，不是只有明齊人才會用。”沈妙淡道：“突厥人雖是游牧民族，卻也不是傻瓜。和小春城的百姓共生了這麼多年，你以為，就不會學到些許？黃鼠狼尚且會學人態，突厥人只要不是傻子，早就學會了。”

沈妙一反常態冷然的態度讓幾人都有些吃驚。沉默片刻，還是羅凌先開了口，道：“小表妹這是自己的猜測，還是……。從哪里聽來的消息？”

沈妙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怕突厥人攻進城來，今日又顯得極為反常，眾人都留意到了這一點，只要不是傻子，都會瞧出其中的不同尋常。單純的怕是一方面，若是從哪里得了別的消息，又是另一回事了。

“直覺。”

“直覺？”羅颯不怒反笑：“小表妹，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難道兩位哥哥在城守衛軍中做了這麼多年，就不懂得防患于未然的道理？”沈妙神微斂，眼眸中的溫順斂去，漸漸有堅決浮了上來。道：“若是突厥人真的打了過來，提前做好準備，自然皆大歡喜。若是沒有打過來，小春城免于一劫，不也是一件好事？莫非一定要發生壞事才做好準備？連這個道理都不懂，也難怪羅家會日漸式微了。”

“你！”羅颯一下子怒了。羅潭和羅千的臉也有些不好看。

倒是羅凌，盯著沈妙看了一會兒，神未變，還是如之前一般溫和，對著拱了拱手，道：“小表妹說的不錯，是我們愚鈍了，不過依城守衛軍人手不足，如今是鐵上釘釘的事實，依小表妹之見，又當如何？”

這話表面上是問詢，卻是要來解決棘手問題，是來考驗本事來了。沈妙心中一哂，這位溫和的表哥，倒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寬厚。

道：“若真是走到這一步，人手也不可能平白變多。突厥人有備而來，我們也自然不是對手。我到底只是個流之輩，不懂得武功。與其涉險，不如自保，凌表哥倒是不如將羅府門口的護衛召集的多一些，護著羅府，真有問題，總是能抵擋一陣的。”

這不溜秋的話一出來，眾人又是一呆。說的那般慷慨激昂，怎麼臨到這時，卻又出束手無策的模樣。一時間，幾個羅家小輩都有些不明白沈妙的意思。

羅颯最憋悶，看著沈妙想發火，卻又找不到發火的理由，滿臉怒意的坐在一邊。

羅凌意味深長的看了沈妙一眼，出人意料道：“那就依小表妹說的做。”

眾人重新在廳中坐了下來，不知為何，因著沈妙那一番話，氣氛變得有些僵。就連羅千和羅潭似乎也張了起來。只有馬氏和余氏渾然不知，還在吩咐廚房里的廚子做事。

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外頭突然有羅凌的守衛求見。羅凌讓他進來，那守衛神焦灼，在羅凌耳邊附耳說了幾句話。羅凌倏爾變，猛地朝沈妙看過來。

沈妙在慢悠悠的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