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正二十八年, 三月十七日,皇帝駕崩, 留有傳位詔書,封九王蕭子安為儲君,即日登基。
蕭子安驟然繼承大統, 連連頒布召令,下旨改年號為“定安”,依趙泠之意,命大理寺徹查當年謝家案件, 還謝大人一個清白。
但由于謝明儀此前罪名, 證據確鑿,由不得他抵賴,蕭子安便免了阿瑤罪臣之后的份, 將之貶為庶人。
他原是怕夜長夢多, 想立馬冊封趙泠為后, 可先皇死前曾下令國喪三年,止京中婚嫁。蕭子安雖然當了皇帝,可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藐視先皇的旨。
只好暫且按捺住,可又擔心謝明儀從中作梗, 帶著趙泠私奔, 遂將趙泠安置在歷代皇后才能居住的未央宮,還差遣很多宮人過去伺候。
齊貴妃現如今神恍惚,太醫說, 是了太大的刺激所致,恐怕終生都好不了了。此生作惡多端,如今瘋魔了,也算罪有應得。
蕭瑜曾經宮面圣,請求再見趙泠一面,可皆是被蕭子安一一駁回,還下令三百林軍在未央宮周圍嚴加看守。
連只蒼蠅都不能放進去。
近些時日,趙泠的子很不好,三月天氣,早晚還冷著,輒就染了風寒,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總是一陣陣的咳嗽。
蕭子安得知后,遣了太醫過去瞧瞧,太醫隔著簾子替趙泠探脈,探了好一陣子,才略顯為難道:“元嘉郡主,恕下直言,這是心病,以前又有寒癥,一直以來都沒有好生調理。此前還意外墜崖,雖命無虞,可到底傷了骨。常言道心病還需心藥醫,其他的癥狀,皆可配藥好生調理,可這心病,下的確無能為力。”
趙泠側臥在榻上,神淡然,聞言,也無悲喜,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道:“知道了,勞煩太醫答應我一件事,我的病,不要告訴皇上。”
“這……”太醫面為難,現如今誰人不知蕭子安對趙泠的誼,連未央宮都讓人清整出來給元嘉郡主住了,不正說明今后的份。蕭子安從前不近,王府里莫說側妃,就連半個侍妾都沒有,如今又廢了后宮,六宮之中,唯有趙泠一人,當真深。來時,蕭子安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好生替趙泠探脈,哪里敢有半點瞞。
趙泠道:“我知道太醫有難,遂也不為難你,若是皇上問起,莫將心病的事說出來便可。”
太醫暗暗大松口氣,忍不住抬眸一瞧,見屏風后面落著一道纖細的影,是一眼,就讓人忍不住心神漾,趕將目收了回來,拱手應是。
才至晚間,蕭子安便過來了,抬手稟退所有的宮人,大步流星地走進殿:“泠泠,朕聽太醫說,你染了風寒,可是之前的寒癥又發作了?頭疼不疼,要不要朕命人去燒了火爐進來?”
“三月天了,還燒什麼火爐,老病了,不礙的。”趙泠半倚著坐在床上,手里正打著絡子,終日在宮中無聊,蕭子安也不準出宮,只好隨便打發打發時間。
“泠泠,朕驟然登基,前朝有很多事需要理,朕已經替謝家翻案了,你父親的罵名,也已經平冤了。”頓了頓,蕭子安低聲道:“至于謝明儀,他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兒子,這事已經無從考究了,但無論如何,朕也不能留他在京城。他既然這麼喜歡頂著別人的名字過活,那朕就讓他繼續當許溫。”
“朕會將阿瑤還給他,再調他去定州當巡,這對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趙泠暗暗嘆了口氣,平生最的便是自由了,時至今日,卻被蕭子安以為名,關在這座富麗堂皇的未央宮里。外人看來,極皇恩,可誰又知道的不由己。
“母妃年勢已高,朕打算讓母妃去行宮里調養一陣,等病穩定了,再接回來。”蕭子安說著,握住趙泠的右手,低笑,“現如今可真好,求仁得仁了。這座皇宮太大了,江山社稷的擔子太重,可若是有你在邊,朕便覺得心里充實,什麼都不怕了。”
“這些事皇上自己決定便好了。”趙泠不聲地將手了回來,淡淡笑道:“皇上公務繁忙,焉有閑逸致在我這里閑聊,回去罷。”
“泠泠,你就當真對朕一點都沒有麼?”蕭子安眸子里劃過一哀,“朕對你真心實意,你要什麼朕都滿足你了。謝明儀年時命運多舛,的確可憐,難道朕就不可憐了麼?你怎麼不可憐可憐朕!”
趙泠道:“表哥,我的確不你。”
“可你也不謝明儀,難道不是嗎?既然你心里無人,為何不能試著接我呢?”蕭子安語氣急促,幾乎有些懇求意味了,“我有時候真想挖開你的心,好好看一看,里面到底是什麼做的。為什麼無論我怎麼捂就是捂不熱。是我對你不夠溫,還是我不會說甜言語?你說,我肯定改!”
“你又怎知我心里沒有人?”趙泠語氣很輕,不聲地攥袖,“當初謝明儀挾持著我墜崖,我恨死他了,恨不得吃他的,喝他的。醒來第一件事,我就想弄死他。可是表哥,你知道麼,他……他當初真的失憶了。在他失憶的那段時間里,我們和平相,我也是那時才發現,他其實滿眼都是我。”
“你可能不知道,當初遇見了山匪,我有多害怕!我被人扯著頭發,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稍微一使勁,我就沒命了。我當時多麼希你在,希你能趕來救我,可你沒有。后來,我被人綁住手腳鎖在柴房里,那個山匪生得那般丑陋,滿污言穢語地向我撲了過來,我怕死了,可你也沒有來。就連最后逃出山寨,也是謝明儀從海里,將我背了出來。”
趙泠聲音很輕,可字字泣,不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恩是恩,過是過,一路走來,看似謝明儀負,實則是辜負謝明儀更多些。
他滿的傷,有一大半都是為所傷,幾度在死生間徘徊。縱然是個琉璃心,也不可能半分覺都沒有。更何況,他們兩個原本就是年時懵懂的人。
只可惜老天開了個玩笑,以最糟糕的方式從頭開始。終是有始無終。
蕭子安恨極了趙泠墜崖的那幾日,恨極了自己當初為何不跟著跳下去。如果沒有那些經歷,趙泠又怎麼可能再次上謝明儀!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最初,幸福都是別人的,他什麼都沒有。
兩人不歡而散,又過了幾日,蕭子安忽然興沖沖地過來,說是要給趙泠看一樣好東西。
兩人來到殿外一空地上,蕭子安不知從何尋了個種子,微笑著同道:“這是梅花樹的種子,我其實很喜歡梅花,但我母妃不喜歡,府里也從未種過。如今我母妃不在,想同你親手種上一棵,希這種子趕發芽,等開花了,我想,我們就能親了。”
他也不讓宮人幫忙,捋起袖親自手挖了個不深不淺的坑,之后小心翼翼地將種子埋到土里,之后澆水施,趙泠見他難得這般孩子脾氣,忍不住笑道:“你要是喜歡,讓宮人移幾棵梅花樹來便是了。現如今這個時節,梅花早就落完了。”
“那有什麼意思?同你一起親手種的,才比較有意義。”蕭子安一邊說,一邊將一塊刻了字的石頭埋進去,趙泠好奇道:“這又是做什麼?”
蕭子安解釋道:“我聽旁人說,如果將心愿刻在石頭上,同梅花樹的種子埋土中,待花樹開花了,愿便能真了。”
趙泠道:“這都是騙人的話,只有孩子才會信。再者說了,等著種子長了樹,不知道要等幾年,只怕終是黃粱夢。”
蕭子安執意如此,趙泠也隨他,待將種子種下,已過午時,他便順道兒留未央宮用膳,如今快了五月,天氣也漸漸炎熱起來。
趙泠穿著一淺綠的子,段玲瓏妖嬈,略施黛,便已明艷人,艷得不可方。
蕭子安此前覺得,綠太過寡淡,穿起來像是專門給人當陪襯,世家出的嫡,一般都穿些的,甚有人穿綠。如今見趙泠穿這一,這才后知后覺,原本就不關服的原因,而是人不同。
他喜歡眼前這個人,所以無論穿什麼的服,在他眼中都是獨一無二,世間最的。除了他的泠泠,其他子在他眼中不過爾爾。
趙泠胃口不佳,用了幾口便作罷了。單手支著下,見外頭正好,溫暖和煦的微風一吹,滿是清甜的荷香,料想一定是太池底下的紅蓮開了。清波漾,漣漪陣陣。
想起從前同阿瑤兩個人泛舟游湖,阿瑤負責劃船,趙泠就負責摘蓮蓬,里面的蓮子當場剝了喂阿瑤吃,晚上還能用荷葉包了糯米,再配上榛子,杏仁,葡萄干之類的果子,一起放在鍋里蒸。
蒸出來的糯米飯又香又,阿瑤每次都要吃得肚皮圓鼓鼓地才肯停。趙泠想著想著,眼眶微微泛酸。
想到今生今世再也見不到阿瑤了,終是忍不住落了眼淚。
蕭子安大驚失,忙問道:“泠泠,你怎麼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醫過來看看?”
“沒事,風吹進眼睛里了。”抬手了眼睛,微微笑了一下,“我明日想回一趟長公主府,行不行?”
蕭子安略顯遲疑,明明想要拒絕,可見趙泠眼尾洇紅,終究忍不住應了:“泠泠,你早點回來,我在宮里等你。”
可趙泠這一去,此生再也沒有回來過。
出宮之后,蕭瑜和沈小公爺就找上門來,也是到了這時,趙泠才知,謝明儀武功盡失之后,同廢人沒有區別了。
自宮變之后,如同行尸走,后來帶著阿瑤離京,千里迢迢往定州去,正值連日春寒,大病了一場,幾乎要了他半條命,后又陸陸續續舊傷發作,一直煎熬到了如今。
阿瑤派人傳了書信過來,請求趙泠再去見謝明儀一面,哪里又知趙泠人在宮中,本毫不知。差錯,耽擱到了今日!
沈小公爺素來最是偏謝明儀,現如今不顧份,一掀袍跪了下來,求道:“元嘉郡主,今日,我不是寧國公府的小公爺,我只是明儀的表哥,我求你看在明儀為你幾次險些送命的份上,再去見他一面罷!我知道他素日脾氣,但凡還能下床,定然會阻止阿瑤傳信過來。我怕……我怕再晚幾日,明儀就熬不住了!”
蕭瑜也哽咽道:“泠泠,當時謝明儀從宮里出來,我正好宮去尋二哥,迎面同他撞個正著,我不騙你,我從來沒有見過有誰能失魂落魄到那種程度,仿佛被人將三魂七魄干了,連點神氣都沒了,跟鬼一樣。后來,我私底下去城門口送他們兄妹二人離開,阿瑤神慘淡,一直拉著我的手,求我帶見你一面。我曾經去求過皇上了,可不管我說什麼,皇上就是不肯答應。我想,如果謝明儀死了,像阿瑤那般單純的姑娘,一個人肯定活不下去。”
趙泠聽著聽著,忽然淚流滿面,的心上人病弱膏肓,奄奄一息,最疼寵的小妹妹,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盼著再度相見。可卻被絆在京城,什麼都不知道。
“元嘉郡主,只要你肯答應去見明儀,京城里的事,全由我一人擔了!你只管走,別回頭!”
沈小公爺迅速派人準備了馬車,將負責監視趙泠的宮人全部引開,一行人飛速往城門口逃,也不知怎麼走了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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