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古先生坐在幾案后面,抬頭盯著看了一刻,放下手中的書,問道:“我聽說你一炷香的時間便背會了季氏篇,可有此事?”
“是的先生。”杜若寧道,“其實也不是只背了一炷香,先前在家里就已經跟兄長學過。”
“原來如此。”效古先生微微頷首,神似釋然又似失落,“是我糊涂了,還以為你真的是……”
“是什麼?”杜若寧問。
“沒什麼。”效古先生道,“你既能背得出,可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兄長有講解過,因此略知一二。”杜若寧道。
“那你最喜歡哪一節?”效古先生又問。
“最喜歡君子九思。”杜若寧道。
效古先生的眼睛亮了一瞬:“為什麼喜歡這節?”
“因為圣人教導我們,大事者,不可偏聽偏信,不可人云亦云,要舉止謙和,忍辱負重,聽逆耳之言,守心中道義,如此方是君子所為。”
效古先生聽完沉默不語,一雙渾濁卻睿智的眼睛定定看著,似乎想從的皮囊看的靈魂。
杜若寧靜靜站著,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心緒如水起伏翻涌。
知道先生心中所想,也明白先生的釋然和失落。
先生問九思,也是在試探,因為先生曾為和太子哥哥講過君子九思與治國之道的共通之。
但不能說得太多,說多了只會讓先生更加困。
現在還不是和先生相認的最佳時機,只要知道先生還記掛著,就夠了。
“先生若沒有別的事,學生先告退了。”深施一禮道。
“去吧!”效古先生輕輕擺手,“用功讀書,不要和同學起爭執,有什麼疑可以隨時來問我。”
“多謝先生。”杜若寧再施禮,轉邁步。
“等等。”效古先生突然又住,出一個老頑似的笑,“梅子糖還有嗎?”
杜若寧也笑起來,將袖袋里裝梅子糖的袋子掏出來,雙手奉上:“全在這了,先生幾時吃完可以再找我要。”
“好啊好啊,為師不會客氣的。”效古先生接過糖袋子,看著轉走出書房,隔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大事者,大事者,子可不是這麼曰的呀……”
要回東院,須得玉先生開門,因此,杜若寧告別效古先生后,徑直去了玉先生的書房。
恰好薛初融招完供從里面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薛初融這回很爭氣,沒有摔跤,短暫的慌之后,紅著臉給杜若寧行了個同窗禮,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玉先生見杜若寧過來,什麼也沒說,直接帶回了東院。
路上,杜若寧好奇地問:“先生可知薛同學是哪家的公子?”
玉先生側首看了一眼,淡淡道:“他原是鴻臚寺孫卿家的準婿,小時候兩家祖父定的娃娃親,前兩年家里遭了禍,全家就只剩他一人,于是便來京城投靠岳家。
不料孫小姐寧死不愿嫁他,孫卿無奈之下便與他退了婚,原本是要補償他銀錢,卻被他拒絕了,只請孫卿為他爭取一個來南山書院就讀的名額,其他的統統都不要。”
玉先生講得簡略,三言兩語便將一個落魄年的故事講得清清楚楚。
杜若寧聽完也沒發表什麼意見,半晌才“哦”了一聲,再沒有下文。
玉先生又側首看一眼,意有所指道:“從古至今,男姻緣都講究一個門當戶對,不合適的強求不得。”
“嗯?”杜若寧愣了下,隨即笑起來,“先生想多了,我就是隨口一問。”
玉先生也不知信沒信,頷首道:“如此便好。”
午休時,學生們皆到齋舍區用飯休憩。
雖然書院有提供飯食,但終歸不如家里做得致,因此富貴人家的學生便會讓下人從家里帶些菜肴來下飯,考慮到冷熱存放問題,大多帶些方便爽口的小菜。
因各家用的廚子不同,做出來的菜也各不相同,于是一到飯點,饞的學生便會拿自家的菜和別人換著吃,閑著無聊,還會品評誰家的鹵味做得香,誰家的醬菜最爽口,誰家的糕點更糯。
本著食不言寢不語的圣人訓,效古先生原是不允許這種用餐方式的,奈何學生太多,又都是十幾歲正頑皮的年紀,好奇好玩之心本管不住。
時間長了,效古先生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們去了,甚至有時候自己饞,也會變著法地找學生討一點來嘗嘗。
云氏心疼孩子,生怕他們在書院吃不好,每天都要讓廚房準備充足的菜食給他們帶上。
杜老夫人娘家在淮揚,定國公府的廚子便是從淮揚聘請的名廚,不僅做得一手地道淮揚菜,佐餐小菜做得也頗風味,尤其一道釀鴨,是京中各都吃不到的味。
杜家三兄弟每回帶來書院,必遭同窗瘋搶。
學這邊也時常聽聞,只是從來沒見過,恰好今天茴香也給杜若寧帶了這道菜,孩子們聞到香味都饞瘋了,卻顧忌著杜若寧的喜怒無常,不敢和換。
杜若寧也沒打算和別人換,只了春雪杜晚煙和自己同食。
春雪頭一回吃到傳說中的釀鴨,一口下去直呼味,聲稱好吃到舌頭都要吞進去了。
“嘁,鴨子誰沒吃過。”陸嫣然看得直撇,隨手推了下坐在旁邊的杜晚雪,“你也是杜家小姐,怎麼沒見你帶過?”
杜晚雪一臉尷尬地解釋:“我們三家的廚房是分開的,并不在一用飯。”
陸嫣然翻了個白眼:“那你作為姐姐,去討一些過來總可以吧?”
杜晚雪漲紅了臉,又不敢拂的意,只好端著自己的托盤走過去,問杜若寧能否分幾塊釀鴨。
杜若寧道:“二姐姐想吃只管坐下吃,正好也讓我嘗嘗大伯母給你帶的菜。”
說著便騰出位子,拉著杜晚雪在自己邊坐下。
杜晚雪沒想到這麼熱,一時竟不知道用什麼借口離開。
一直眼瞅著這邊的陸嫣然見狀氣得直瞪眼,忍了幾忍,終于沒忍住,蹬蹬蹬跑到杜若寧面前,氣呼呼道:“你不要以為杜晚雪是幫我要的,我本就不喜歡吃這破鴨。”
“不喜歡就不喜歡,又沒人強迫你。”杜若寧一本正經道,“而且,你怎麼能用這種態度和為師說話,圣賢書都讀到哪里去了?”
“你!”陸嫣然說不過,又又惱,脾氣上來不管不顧,手抓起那盤釀鴨就要往地上摔。
“你敢!”杜若寧面一寒,拍案而起,清澈明亮的杏眸中有殺氣一閃而過。
陸嫣然激靈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放下盤子,往后退了兩步。
周圍的孩子們也都驚得心頭一,不自覺屏住了呼吸。
離杜若寧最近的杜家兩姐妹和春雪更是一陣心驚跳,在那短短的一瞬,仿佛有戰場上的腥氣撲面而來。
全場都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陸嫣然整個人都懵了,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又尷尬又丟臉,眼淚都快出來了。
杜若寧吼完這句,也反應過來,斂了斂眉,著手心若無其事道:“你不喜歡吃可以不吃,但不能糟蹋食,看把為師的手都拍疼了。”
說著將盤子拿起來遞給杜晚雪:“勞煩二姐姐分給大家嘗嘗吧!”
杜晚雪接過盤子站起,竟覺得自己的都是的。
大家都心有余悸地接了送來的鴨,另有孩子過來拉走了陸嫣然,笑著說道:“縣主不喜歡吃鴨子,來嘗嘗我家的凰脯。”
“呸,什麼凰脯,不就是脯嗎?”別的孩子故意打趣道。
大家都哈哈笑,氣氛才又重新變得熱鬧起來。
但所有人都在說笑之余眼打量杜若寧,猜測會不會取代陸嫣然,為東院新的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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