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煜點頭,他知道樂知時還想試試,沒有阻止,就站在他邊。
樂知時整理緒,再一次撥出電話,電話一開始是通話中,他等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先撥下一個。
最後一個電話倒是接得很快,對方聲音聽起來很年輕,但和前面的客人一樣,他們並沒有家人走丟,也不認識任何患有阿茲海默癥的病患。樂知時心裡湧起一莫大的失,他很想趴到前臺桌子上,又怕弄髒自己的白羽絨服,於是把額頭靠在宋煜手臂。
宋煜明白他現在的心,抬起手,想他發頂,就在這時,前臺的電話忽然間響起來,樂知時立刻抬頭接通電話。
“您好。”
對面似乎比他更著急,氣吁籲的,樂知時抱著最後的希問了一遍,果然得到了想聽到的答案。
“是的,就是我。”
樂知時激地仰頭看著宋煜笑,“好,那我在這裡等您,嗯!”
放下電話,樂知時後知後覺地覺對面聲音很悉,但他一下子又無法對應。棉花糖跑過來撓他的,樂知時把他抱起來,繞著餐廳慢慢地走,順便用余觀察老太太的表。
對方似乎不知疲倦,依舊滿懷期待地著。
珍珠丸子蒸好的時候,老太太等的人終於到了。隔著玻璃落地門見推開院門的那人,樂知時愣了愣,竟然是他們店的常客,張老教授。
張教授風塵僕僕地趕來,步子很快。平時樂知時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很風趣和藹,從沒這樣急切慌張過。
“梅茵。”他推門進來,裡的似乎是老太太的名字。
就在樂知時以為塵埃落地,非常開心地一步到宋煜邊的時候,老太太抬起頭,眼神疑地開口問道:“你是……?”
宋煜著他們,垂了垂眼。眼前這一幕他早有預料。可樂知時卻不理解,他皺起眉,表甚至比張教授更難過。
“樂樂,小煜,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比起說服老太太,張教授第一時間是和他們打招呼。宋煜搖頭,請他不要在意。
樂知時見張爺爺把挎著的一個包打開,裡面是他帶來的短棉服、圍巾和帽子,“你穿這麼出門,一把年紀,生病了怎麼辦。”他攤開外套給自己的妻子穿上,卻被妻子拒絕。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他就是您人啊。”樂知時忍不住上前,“您不記得他了嗎?”
張爺爺衝樂知時笑了一下,“沒事的樂樂,我已經習慣了。”說著他從包的側面拿出一張老照片,是他們年輕時候的結婚照,另一張是他們後來的合影,“梅茵,你看看,這是咱倆一起拍的,那個時候沒婚紗,你還不高興,自己穿了條白子。”
他一條條一樁樁細數兩人的過往,耐心地將這些記憶修復,老太太沒那麼抗拒了,將信將疑地聽著,漸漸認真起來,也願意讓他替自己戴圍巾和帽子。
到最後,似乎記起來了,裡卻一直抱怨張教授來得太晚,讓苦等。張教授一遍遍地道歉,承諾下次約會一定不會遲到。
的臉上滿是意,“我買了你吃的珍珠丸子,我們吃了再走。”
張教授看了看樂知時和宋煜,笑著哄,“我們打包,回家吃,人家餐廳要關門了。”
一轉眼都要天黑,街道的路燈一盞盞點起。昏暗的小巷蒙上暖黃的,樂知時和宋煜一起站在和啟蟄的院門前送兩位老人。
“幸好有你們,今天就是有個以前的學生找我有事,就這麼一會兒工夫,就自己跑出去了。”張教授眼眶都有些紅,手攥著妻子的手,“其實我平時都會給穿安排好的服,上口袋裡一般都會放好我的聯繫方式,就怕發生這樣的況。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太太居然自己換了別的服。”
樂知時注視著老太太,想到期待的神。
是為了和最的人慶祝紀念日,才會換下平時的裳,心打扮的吧。
張教授輕拍了拍樂知時的手臂,看著宋煜說,“天不早了,你們倆也趕回家,別讓你媽擔心。改天我肯定登門拜訪,要好好道謝的。”
一直不言語的宋煜此時也開口:“不用放在心上。”樂知時靠在宋煜邊,點頭笑道:“嗯,張爺爺,快回去吧,珍珠丸子要涼了。”
說到珍珠丸子,老太太又起了埋怨的小子,“是啊,你讓我等了這麼久。每次見面都遲到,說過要送我的花也沒有。”
“哎呀,我這不是…… ”
花?
樂知時忽然說:“有的,他帶了。”說完他一個轉跑回餐廳,沒一會兒又出來,背著手湊到張教授邊,把手裡的東西塞給他。宋煜瞥了他一眼,很配合地沒有說話。
張老教授出手,細長的花上開著一朵開得正好的水仙。
“這是張爺爺給您準備的。”
“真好看。”儘管只有一朵,但老太太的臉上洋溢著藏不住的幸福。接過花,珍惜地在手中。再三道別後,兩人邁著蹣跚的步子,依偎著遠去。
起了陣風,樂知時冷得起脖子,遠遠著,兩人的影在城市的燈火中變得模糊。他鼻尖發酸,覺得大約是凍的,可這酸意又淌進心裡。
站在門口,巷子,冬夜,和啟蟄的院門,路燈下擴散的圈,這場景對宋煜而言很悉,他著對面的牆出了神。
“我不想忘記你。”樂知時忽然開口。
宋煜轉過臉來,眼神很複雜,彷彿很疑,又好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頭頂的一盞路燈灑下來,把樂知時的臉籠進去,的棕頭髮金燦燦的,鼻尖和臉頰都凍得發紅,眼睛好亮。
“小煜哥哥,我不想忘記你。”他看著宋煜的雙眼。
怔了兩秒,宋煜撇過臉去。
“說什麼傻話。”
樂知時知道這是沒有據的傻話,所以他沒有反駁。只是看到老太太,他就難過起來。他沒有人,不理解忘記自己的人是怎樣的。但他試著代了一下自己,想像有一天忘記宋叔叔、蓉姨的覺。
甚至想像了一下,他忘記宋煜的覺。
他的心有些刺痛,又彷佛被狠狠攥住,松不開。
“我不會忘記你的。”樂知時又一次說。
就在他開口前的那瞬間,宋煜也在思考。忘記的人和被忘的人,究竟哪一個更痛苦。如果可以選擇,他做哪一個。
想不到答案,他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扔到樂知時上。
“你小時候的事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我記得很多的,忘掉的只是部分而已。重要的我都記得。”剛說完,他的肚子就了一下,顯得他之前的話一點都不鄭重了。
宋煜兩手進兜,轉進了院子,“吃點東西。”
“有吃的嗎?”樂知時跟著快步進來。
“珍珠丸子。”宋煜說,“我多蒸了一份。”
“真的?!”
一打開餐廳的門,棉花糖就飛奔出來,站起來撓他的。樂知時又把他抱起來,晃了晃,“小東西,雖然你不乖,自己溜了,但是你今天立了大功,讓我們找到了走丟的老,所以今天就不懲罰你了。 ”
“嗷!”棉花糖在他懷裡了一聲。
“對了。”樂知時抱著棉花糖,疑問道,“哥哥,棉花糖不見的時候,你是怎麼一下子就想到它可能在這裡的?”
宋煜從後廚出來,把小火溫著的珍珠丸子擱到桌上,他抬頭看了一眼,又垂下眼,“棉花糖是我在餐廳門口撿到的。”
樂知時看向棉花糖,狗狗對著他歪了歪腦袋。
“什麼時候?我都不知道。”
“你小學三年級,去海南參加冬令營的時候。”
樂知時回憶起來,“對,就是那次,我回來之後就在家裡看到棉花糖了。 ”當時他問這是哪兒來的小狗,宋煜只說是撿的,沒說太多。
宋煜倒了杯熱水,手握住杯壁,“撿到他的那天也是晚上,很冷,它就在院門口的牆,很小一團,有點臟,但眼睛很亮。”
當時的他意識不到自己是因為什麼原因善心大發,撿回一條小狗,但他知道,撿回來就要負責任。
等到樂知時從海南迴來,看到小狗欣喜若狂的表,驚喜地擁抱住他,那雙閃閃發亮的眼睛,給了宋煜答案。
“原來是這樣,真好,棉花糖還記事兒的,知道哪裡是自己的老家。”樂知時抱著棉花糖,一口塞下一顆珍珠丸子,黏的糯米和富有彈的丸一起吃下去,味翻倍。他認真地咀嚼,眼神放空,瞟到被他們弄的前臺,看著那一本本記載著這間餐廳歷史的筆記本。
嚥下去,他嘆:“那種病好可怕,明明很想記住,卻連自己最喜歡的人都忘記了,長相忘了,名字也忘了。”
宋煜凝視著樂知時,在餐廳的頂燈下,他的廓愈發、懵懂。
他開了口,聲音依舊沉悶、冷淡,說出來的話也很現實。
“就算不得這樣的病,記憶也不是可控的。不忘記也不代表上不會發生變化,可能過了很久你還記得這個人的存在,但他在你心裡的位置已經不同了。這種結局,比阿茲海默的被忘更加悲慘。”
人際關係敏又脆弱。誰都在向前走,向四面八方走,大家都是匆忙的螞蟻,忙忙碌碌中失去聯絡。所以宋煜才討厭建立深厚的人際關係,節省心力,也提前規避風險。
“在這個世界上,人和人真的太容易走散了。”
走散。
宋煜的話對樂知時而言有些深奧,他似懂非懂,產生出一種很模糊的傷。他想到失去棉花糖的覺,想到站在和啟蟄門口傻傻等待約會的,像個大人那樣嘆出一口氣,呼出的白霧又蒙住他的眼睛。
看他這樣,宋煜竟然有點想笑,他想說快吃吧,別想了,可還沒來得及開口。
“我們不會走散的。”樂知時放空的眼神聚攏在他上,很篤定。
宋煜著他,沉默了片刻,這意味著消極的否定態度,樂知時很清楚,所以他又說:“如果走散了,我一定會努力去找你的。”
他的表那麼認真,說得好像是真的一樣,令人無法質疑。
“不用。”
宋煜拒絕得很果斷,讓樂知時心生挫敗。可下一秒,他又聽到了後續。
“你方向太差了。”宋煜又給他夾了一枚丸子,看向他懵懂的雙眼。
“就站在原地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