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義駭然扭頭,一句“什麼人”還沒有喝出口,一柄鋒利的牛耳尖刀便“噗”地一聲刺了他的咽,直貫至柄。
“修羅獄,江州十萬冤魂,在等你!”
趙義也不知什麼時候自己邊冒出了一個人,那人離得極近,本無法看清他的容貌,只有一雙眼睛,一雙天生嫵的桃花眼,帶著凌厲的殺氣,冷冷地盯著他。
趙義全僵住,中嘶嘶地出氣,已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他想說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同樣沒有人知道,兩雙眼睛就這樣對視著,直到他一雙眸子漸漸失去神采,完全變了黯淡的灰。
天亮了,中軍大帳裡發出一聲驚呼,一個面無人的軍侍衛跌跌撞撞地跑出來,片刻之後,各路將領一個個像火燒眉似的向中軍衝去。
夜晚期間,帳周圍除了林軍,絕對不許其他人靠近的,所以隻影響了很小的範圍,晨起的士卒們雖然看到本部將領面凝重,匆匆向帳行去,也不會多想0覲見天子的時候,平時與此也大概相仿,雖說今日面沉重了些,腳步倉促了些,誰又會想到皇帝在千軍萬馬中會被人取去首級?
“怎生是好?怎生是好?”衆將一個個面無人,相顧惶然。面對此此景,誰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就連李繼隆也是心如麻。
“不能聲張,在此關頭,絕不能聲張!”
羅克敵沉聲說道,儘管他對趙義一直談不上什麼忠心,他取信於趙義,不斷攀登高位,掌握軍權,最初的目的是想做一個大宋朝的周,可是趙義是趙義,大宋國是大宋國,眼下北伐失敗,追兵如狼羣,一直在後面苦苦追逐,可以想見,遼人很快就會發起報復的反攻,一旦這時皇帝離奇暴斃的消息傳開,宋國將不攻自潰。
“不錯,不能聲張。”得到羅克敵提醒,國舅李繼隆也清醒過來:“不發喪,照常退兵。以聖上名義,繼續部署邊關防務。”
一位將軍壯起膽子道:“李將軍,這弒君的兇手,我們……我們不再追查了麼?”
“胡鬧!”李繼隆鐵青著臉道:“如何追查?一旦緝兇,此事就要鬧到無人不知,難道說聖上遇刺,有驚無險?聖上卻就此不再面,你當數十萬將士都是白癡?”
那位將軍品階不在李繼隆之下,卻被李繼隆一頓搶白,弄得面紅耳赤,羅克敵忙打圓場道:“裘將軍,非是我等不肯追查兇手,只是此時緝兇事小,江山社稷重大,況且,那刺客既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中軍大帳,殺死聖上,取走首級,此刻必然早已逃之夭夭,就算仍在,數十萬將士中找一刺客,不啻於大海撈針,如何找起?再者,最可慮者,刺客如果是遼人,遼軍得知聖上已死,必不惜一切,立即追來,到那時不要說查找兇手,我們全都要留在這兒了。”
羅克敵這樣一說,那位裘將軍也不由得面一變,暗自後怕。羅克敵又轉向李繼隆道:“李將軍,當務之急,有兩件大事要做。第一,不發喪,穩住軍心,把人馬安全帶回國去,依照聖上駕崩之前所定策略,部署邊關防務,防止遼人反撲。第二件事,護侍聖上骸,悄然返回東京,立即議立新帝,以便穩定朝綱。兩件事必須同步進行,任其一出了差遲,我宋國都將陷萬劫不復之地。”
李繼隆聞言,不連連點頭:“羅將軍說的是,末將方寸已,想得不夠周全,險些誤了大事。”
羅克敵無暇與他客氣,沉聲又道:“這兩件事,任其一,都得有一員大將來主持其事。羅克敵主持樞院,當仁不讓,願承擔一事。另一件事,就需李將軍來承擔了。”
李繼隆一聽就推辭,羅克敵手一按,說道:“殿前都虞侯崔將軍此刻還未趕回,軍中以你我軍階最高,況且此番兵敗高梁河,大軍回返,一路上李將軍指揮若定,使得遼人無機可乘,將我們的損失減到了最小,不管是論階還是論能力,足堪此任。你就不要推辭了。只是……扶柩還京,議立新主和接掌兵權,鎮守邊關,兩件事,還請李將軍擇選其一。”
“這個……”
對於這兩個人的能力,其他衆將都是心悅誠服的,他們也知道,這一回兵敗高梁河,若不是羅克敵、李繼隆二人押住了陣腳,現在得以南返的軍隊恐怕連現在的一半都沒有,因此對羅克敵的提議毫無異議,紛紛催促道:“李將軍,還請不要猶豫了,事態急,速做決定啊。”
李繼隆眉頭鎖,沉有頃,重重地一跺腳道:“,那李某便不再推辭了。繼隆願領三軍,安然南返,主持邊關防務,扶柩回京,議立新君的大事,就有勞羅將軍了。”
羅克敵微微一怔,旋即點頭道:“好,事不宜遲,我們馬上開始行。”
羅克敵本以爲李繼隆會選擇扶柩回京,要知道眼下尚未完全離險境,而且就算回到了宋國境,也不是就可以卸下重任的,馬上面臨的就將是遼軍的反撲,責任重大。而回京議立新君,卻是一件優差,新君登基,那就是從龍之功。換一個人來會如何選擇,可想而知。
李繼隆這麼做,也是因爲這一路南返,諸將之中,唯有羅克敵用兵調度最得章法,與他有些惺惺相惜,有意送他一份更加輝煌的前程。當然,羅克敵職比他高,而且他是國舅,如果此時回京,雖說一切爲公,到頭來難免會給人一個外戚干政的把柄,反正已是當今皇后、馬上就要爲太后的李娘娘的兄弟,再如何榮也不過就是錦上添花,犯不著落下一個這樣的名聲。
此外,留下固然兇險,卻也等於把最銳的軍和邊關大軍的指揮權都掌握在了手裡,他剛剛被趙義提拔起來,經此一事對他在軍中樹立威大有裨益,他領大軍在外,朝中那邊有什麼風吹草,他在這兒同樣舉足輕重。
片刻之間,思慮如此周詳,李繼隆的心思轉的也是相當快了。
當下,二人傳下軍令,勒令現在帳中所有將領、侍衛,務必保守聖上遇刺的,然後馬上安排拔營南返和事宜。
完全不知的大軍迅速拔營起寨,浩浩地繼續出發了,中途總有人臨時方便,會離大隊到那河樹林裡面去,由於各營兵馬編制混,將領們暗懷心事,士卒們疲力盡,偶然有一兩個人沒有及時歸隊,誰又會注意到呢?
壁宿借尿遁離開隊伍,又悄然返回了紮營的地方,割了仇人頭之後,他沒有隨攜帶,而是挖了個坑,把頭顱埋在了裡面,他要帶著這頭顱去水月的墳前祭拜。數十萬大軍駐紮的地方,又是紮營埋竈,又是掘佈防,他又小心掩飾地,誰會注意一塊鬆的草皮。
遼軍還沒有追上來,看樣子離宋國邊境越來越近了,宋軍也匯合的越來越多,遼軍已漸漸打消了趁其敗退消滅其實力的想法,他們收兵力,必然是在等候上京進一步的消息,籌備一場大反攻。
回到昨日宿營的地方,只見遍地狼藉,行過驚起羣羣覓食的飛鳥,偶爾還有幾條野狗夾著尾在一堆堆宋軍棄的垃圾中徘徊。壁宿找到他掩埋頭顱的地方,只見那裡已經被人掘開,不由得心中一,急忙拔刀四下觀看,茫茫平原,並無半個人影。
他在坑中掘了掘,沒有找到頭顱,好半天才在附近找到那顆面目全非的頭顱,想是被野狗刨出來啃過了,鮮淋漓幾不可辨,壁宿在地上找到一片破碎的蓬布,將那頭顱包起來背在上,仰天大笑三聲,怔立良久,突然又放聲大哭,天高雲淡,四野茫茫,空曠的大地上,唯有深秋的風把他哭聲嗚嗚咽咽的傳的好遠……
天晚了,風中的寒意更重了幾分,長安副都指揮使林嶽煥策馬回了自己的府邸。
廂軍的高級將領,只有極部分是靠累功升遷上來的,大部分高級將領是由軍中的軍空降擔任的,他是比較幸運的那一個,不過廂軍的薪水只有軍的一半,不只是尋常時期,就算是戰時執行同等任務,廂軍的薪水也是軍的一半,軍的其他一些待遇更是全然沒有,所以他的日子並不像其他的宋軍高級將領過的那麼好,他是土生土長的關中人,有一大家人要養,負擔很重。
眼下長安城下還沒有西夏兵的影子,但是西夏軍破蕭關,殺尚波千,兵出岐山的消息已經傳來,或許明天一早,西夏兵就會出現在長安城下,他爲長安副都指揮使,頂頭上司陶軒轅又是在趙伏誅之後從汴梁現派來的員,對這裡還談不上十分悉,防務可以說有八要著落在他的頭上,他豈能不覺沉重。
隴關、大散關相繼失守,寶怕是也保不住了,關中西部屏障已盡在西夏王楊浩的掌握之中,黨項八氏的部族軍佔領了平涼,涇川,秦州現在況不明,西夏大軍既破大散關,下一目標必然是京兆府,兩大雄關旦夕即破,我這長安,守得住嗎?
尤其是岐王殿下那紙繳文,如今已轟天下,不要說縉紳士子,就是販夫走卒都在議論,那上面列舉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驚天地的大事,嚴重損害了聖上的威信,廂軍多是當地招募的士卒,與當地百姓有著千萬縷的關係,雖然他們都被約束在軍營裡,卻也通過種種渠道知道了這些事。
一個弒君篡位、皇位得之不正的天子,又幹下殺嫂害侄如此喪盡天良之舉,士氣一時低迷到了極點,就算西夏兵沒有那麼驍勇,這仗也不好打呀……
林嶽煥鎖眉頭,憂心忡忡地邁步進府,夫人聞訊喜氣洋洋地迎了出來:“老爺,怎麼這麼晚了纔回來呀,家裡有客人,等了你很久呢。”
林嶽煥一怔:“客人?什麼客人?”
林夫人眉開眼笑地道:“聽說他是以前常來咱家的那位胡姓商人的老叔,老爺,那位胡姓商人可有……將近一年沒有登門了吧?這回呀,他老叔給咱家帶來好多貴重禮呢,還有一件灰貂皮的裘袍,嘖嘖嘖,那一個漂亮,也不知有什麼事兒要求老爺幫忙呢。”
“胡姓商人?”
林嶽煥的臉登時一變,不由心慌起來。
這是在他心底裡的一個,誰也不知道。那胡姓商人不是別人,正是胡喜兒,而這林嶽煥,也是被他爭取過來的關中地方軍的高級將領,趙伏誅,趙義在朝野掀起了一場大清洗,許多員有罪的無辜的紛紛落馬,可是他卻有驚無險地避過了一劫。
因爲胡喜兒拉攏他們其實是爲皇子趙德芳準備的,不想趙義先下手爲強,順勢利用刺客事件死了趙,趙德芳也死在途中,此事就不了了之了。事尚未發,而他做事又一向謹慎,竟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警覺,可是想不到事過一年,那個早已下落不明的胡喜兒居然又派人找上門來,他要幹什麼?
林夫人仍在絮絮叼叼:“雖說你做了大兒,可咱家人口多,旁的員家眷都是錦玉食的,奴家卻連一件拿得出手的服都沒有呢。這一件貂皮袍子,可不就價值千金?眼瞅著這天就冷了,呵呵,今年冬天呀,奴家也能風風出門啦,哎,這雪怎麼還不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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