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阮大人戰戰兢兢地起, 趕走了出去,撿起了落在門外的呈文,左思右想, 都沒能想出來,自己到底是那里得罪了范大人。
不僅阮大人沒想明白, 嚴二也沒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朱貴妃的案子,誰敢接?
就連皇上都不知道該如何置那母子倆, 隨手一個爛攤子甩給了大人, 讓大人去替他想,該安個什麼罪名在他們頭上, 既要卸了他的心頭之恨, 又要名正言順,不讓世人有所懷疑, 更不能痛他的心。
這等棘手的事兒, 也就范大人敢接。
嚴二猜想, 大人多半也是被這案子給出來了火氣。
范似乎被這一煩,愈發不得勁兒, 起將手里的筆往案上一擲, 便同嚴二吩咐, “進宮。”
**
宮中近日的氛圍,明顯沉悶了不,宮人們個個走在路上,均是垂著頭,不敢再頭接耳。
誰能想得到昔日恩寵過于皇后的朱貴妃, 一夜之間了‘冷宮’。
還有那位文王。
當初皇上為了他,幾度廢太子。
若非當年韓老夫人聯同朝中元老,用了那免死金牌, 跪在大殿之外斗膽阻攔了皇上的旨意,早在秦裴兩家被滅時,太子多半就跟著兩家人一并去了。
這些年,就連長安城的老百姓都知道,當今皇上不喜歡太子,心頭只有那位文王。
一個是不得寵的太子。
一個是皇上疼的文王。
個個都以為將來的皇位,多半還有得一爭。
如今這天竟是說變就變,那朱貴妃母子倆也不知道犯了何事,突然失寵被關了起來,陛下又開始頻頻召見太子。
連被冷落了二十幾年來皇后的福壽殿,也破天荒的熱鬧了起來,單是這兩日就去了幾波宮人,送了不奇珍異寶。
這變化,眾人都看在了眼里。
無人不驚愕。
朝中臣子人心惶惶,背后都在紛紛議論,恐怕是要翻天了。
尤其是原本還在站了文王一黨的人,整日提心吊膽,想著法子四打聽幕消息,想知道這被皇上當心肝的文王,到底還有幾分把握可以翻。
然乾武殿,如同被筑起了一一堵封閉的墻,任何風聲都吹不出來。
但稍微聰明的人,都在一直觀著一人。
——范。
甭管是之前文王得寵,還是如今的太子得寵,從始至終唯一恩寵不變,那就是陛下邊的親信范。
乾武殿打聽不出來消息,有人便去了外頭打聽,范最近同文王的有沒有變化。
好不容易才從大理寺那邊,得到了一點報。
說是文王出事前,曾上過大理寺求救范大人,范達人似乎沒答應。
消息一穿出來,尚還在猶豫的人都開始紛紛倒戈,暗里斬斷了同文王的關系,往日同文王牽扯過多的人,也都及時地同其撇清了關系,開始明哲保。
實則有腦子的人,細細去想,也能想明白。
太子背后的勢力是韓家。
這麼多年,皇上一直都在打,卻也沒見韓家倒下,如今文王一出事,背后的朱侯爺竟是率先被滅。
還是貴妃娘娘親手殺的。
沒有人能猜這其中的緣故。
但從勢頭上來看,朱貴妃確實已經大勢已去,日后就算是恢復了恩寵,又有什麼本事,去同手段老辣的太子相斗。
這事兒先是上頭的員做了抉擇,后是底下的宮人。
世風日下,人心自古炎涼,朱貴妃被皇上關起來后,昔日榮華殿的宮人,怎還可能如從前那般去盡心地伺候。
福嬤嬤昨日為了護文王進去,公然抵抗侍衛,當場就被皇上賜死了,如今朱貴妃屋子里沒有宮伺候,榮華殿的姑姑只得再派人手進去。
眾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個個都一致指向了一人。
姜瀅。
正是姜家當初被皇上選秀,招進宮的二姑娘。
姜瀅最初進宮時,王公公還問過范,“姜家二姑娘姜瀅,還在名冊上沒劃出去。”
那意思是問他要不要關照一二。
永寧侯爺同姜家結了親,姜家的二姑娘姜瀅也就是他范的小姨子。
然范自來是個六親不認的,更何況還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一個陌生姑娘,當時就直接回了句,“我不識。”
王公公便也知道了意思,沒再提過這事,將其放在了人群堆里,隨波逐流了一段日子,也不知道姜瀅自個兒想了個什麼法子,混進了榮華殿。
上回姜瀅提前得知了姜姝會進宮,參加貴妃娘娘的茶會。
心頭原本就不了那份落差,更別說還去伺候。
若是再被記恨,當著大伙兒的面專程來臊自個兒,那豈不是活不了。
當日姜瀅就借了個頭疼的幌子,休了一日,沒去前院。
心里本還打算好了,有朝一日自個兒在朱貴妃這里混出了頭來,等回去后就憑著這份關系,也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雖比不過姜姝,總比進宮做宮強。
誰知還未爬上去,大樹就倒了,白白浪費了那麼多銀子。
殿里的宮們因知道平日里老喜歡往朱貴妃邊湊,這回上頭的姑姑一發話,個個都指了,“你不是喜歡伺候娘娘嗎,這等機會咱就不同你爭了......”
眾人一通子冷嘲熱諷,姜瀅騎虎難下,只得著頭皮上走了進去。
朱貴妃的屋子門窗被封死了,線不進來,里頭一片漆黑,許是死過人的原因,還格外多了一森。
姜瀅一進去便打了個寒戰。
揣測著,這屋子同那所謂的‘冷宮’也就只差個地兒了。
姑姑來時同代過了,說只要保證朱貴妃人活著,其余的可管不了那麼多。
姜瀅從小到大,就被姜夫人慣壞了的,十幾年來,一雙手都沒有沾過春水,一朝進宮,什麼臟活兒累活兒,都嘗試了一遍。
心頭早就不滿了。
如今知道自己的銀子又打了水漂,跟前的人又是個棄妃,態度更是怠慢,一日三餐按著時辰點取來,隨意地擱在朱貴妃跟前,管吃不吃,時辰一過,連著盤子整個都撤了出去。
洗漱更是艱難。
姜瀅不想出去打水,早上過來時,就用一個面盆,里頭盛了半盆水,往那木架子上一擱,隨朱貴妃怎麼用。
一日橫豎就那麼多。
巧的是朱貴妃也是個養尊優的人,比起姜瀅來,從小的日子更加優越,就算前幾日被困在這,也就是出不去,見不了皇上。
該伺候的,福嬤嬤一點也沒含糊。
飯菜,水,一樣不。
如今見姜瀅這個態度,朱貴妃哪里過此等侮辱,心頭一酸,當真他要如此狠心,讓一個低賤的宮,來欺了嗎。
朱貴妃默默地落了淚。
第二日,姜瀅再進來伺候時,朱貴妃就開始差遣了。
“去打盆熱水進來,本宮要沐浴。”
姜瀅一笑,臉上的諷刺沒有半點藏,直接回懟道,“娘娘就算是洗干凈了,也沒用,何必又折騰了。”
“大膽!”朱貴妃忍無可忍,一掌扇過去,姜瀅被扇的昏頭昏腦,好一陣才醒過神來,那臉上一陣一陣火燒火辣地疼。
姜瀅早前被儲秀宮里的姑姑教訓,沒得地兒還手。
如今都還記在心里。
一的蠻脾氣,被這宮中的規矩,越磨越燥,口便罵了出來,“你不過一個棄妃而已......”
說完,便同朱貴妃扭打在了一起,扭起來后,朱貴妃竟然不還手了,由著姜瀅一把將推在了地上。
朱貴妃的額頭直接撞在了木幾的角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姜瀅見半點不了,這才知道害怕,一時嚇得六神無主,跑出去就喊了一聲,“死人了......”
等到王公公接到消息,皇上和太子,范正在屋里下棋。
今兒是范和皇上坐在棋盤前在對弈,太子坐在一旁觀。
皇上一雙眼睛吃力地盯著棋盤,這回的事,到底是傷到了心子,就算有了護心丸護住了他的心脈,神氣兒也已經大不如從前。
這幾日也沒有心思上朝,往日他忙乎的所有事,都在一夜之間,為了無用之功。
皇上突然就閑了下來。
這一閑下來,那子孤獨,便越來越強。
他努力了這二十幾年,所建起來的家,護了一輩子的人和孩子,皆在一夜之間,什麼都沒了。
今日一早起來,便讓王公公去東宮將太子了過來,又宣了范進宮,就為了圖個熱鬧,證明自個兒并非是那等孤家寡人。
他糊涂了二十年再重新回頭,邊還是有人陪著他。
棋局輸贏皇上本就不在乎,胡地落下了一子,剛落下,太子便阻止了他,及時同他指出了范的棋局,“父皇,小心范大人的陷阱。”
皇上一愣。
一瞬從那棋盤上將剛放下的棋子兒給撿了起來,那模樣像極了耍賴皮的孩。
撿回了才回過頭,看了一眼太子。
再瞅了瞅對面的一言不發的范,突地幾聲呵呵大笑,低下頭看著范的神,笑著道,“范大人,朕如今悔了,還算不算數?”
范還沒回答他。
王公公便匆匆地走了進來,目往三人臉上掃了一圈,最終還是冒死稟報道,“陛下,貴妃娘娘暈過去了。”
皇上一聽到貴妃兩個字,角便是一。
然而聽完了后,心頭突地又是一沉,原本以為早已麻木的心口,毫無防備地了一下,剛到邊的話,卻遲遲沒有說出來。
本就該死的。
別說暈了,就算是死了,又關他什麼事。
可那句不管死活的話卡在了嚨口,他突然就說不出口了,一陣安靜后,范便轉過問了王公公,“怎麼回事。”
朱貴妃和文王的事,皇上已經給了范在置。
此時范開口,并無逾越。
王公公松了一口氣,趕稟報道,“榮華殿姑姑來話,說是今兒一位小宮,推了貴妃娘娘一把,娘娘倒下時,頭撞在了木幾上......”
皇上的手指頭擱在上,聞言又是一,面上的神卻沒一變化,似乎一點兒也不在意。
朱貴妃自來同皇后水火不相容,太子再次不好發話。
沉默了一陣后,見范問起了話,便及時起同皇上辭別,“父皇今兒也累了,早些歇息,改日兒臣再來。”
皇上也沒留他,又同其約好了日子,“好,明兒你再過來。”
皇上的心思早就被王公公的話打了。
當初他要真是能狠得下心,死朱貴妃,也不會將和文王給范。
縱然該死,但那二十幾個年頭,都是每一個日夜湊出來的,他一想到那張臉,終究還是狠不下最后一口氣。
或許那二十幾年,他投的真,早就不是一個朱貴妃那般簡單,還有他自己在上費心費力所投的心。
也不盡然就要趕盡殺絕。
他就讓在這深宮中,無依無靠活著,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便同那狗賊朱譽永遠見不上面。
就算是朱譽養出來的線人又如何?
如今還不是同樣在自己手里,他就不讓死,就讓好好的活在這世上,讓為自己這些年為所付出的一切,慢慢地贖罪。
直到他想讓死的那一刻,再死也不遲。
皇上終于想明白了自己心最滿意的置辦法,卻無法先去開這個口。
按理,這等欺君之罪,當日就該砍頭。
朱貴妃和文王一個都不能留。
他遲遲做不了定奪,才給了范,總不能又來自己打自己臉,將命收回來。
范早已經看了他的心思,王公公說完,范便吩咐道,“無論是何況,以下犯上,欺主子,便當施以杖刑。”
王公公跟了皇上這麼多年,這會子也無法斷定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此時聽范如此說,心頭還有些拿不穩。
半晌后,見皇上沒有出聲,便明白了范大人猜對了,那朱貴妃還沒到死的時候。
王公公忙地應了下來,“是。”
范又吩咐道,“請個太醫去榮華殿一趟,及時回來稟報娘娘的傷勢。”
王公公立馬領命,“奴才這就去辦。”
王公公走回去了,范才回過頭,繼續陪著皇上下棋,出聲寬道,“王公公辦事自來穩當,陛下放心。”
皇上看了他一眼,手里的棋子緩緩地往棋盤上隨意落下,深深地嘆了一聲,道,“朕活了大半輩子,沒想到,最了解朕的,竟是一個外姓之人。”
皇上說完,仔細地端詳起了范,突地道,“范大人,倒是同你那父親一點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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