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有不祥的預,黑眸凝視四周之人,希能從他們上得到一些信息。但殿侍奉的宮人皆垂著腦袋,沒人敢抬頭同他這個九五至尊對視。
最終,魏珩只能又將目落回熙上。
似是瞬息之間,高高在上的皇帝,真龍天子,威武英勇,不論是在朝臣,還是在宗親面前,都是頗令人聞風喪膽的,而如今,在熙這樣一個小小子跟前,他卻是惴惴不安,同一個犯了錯被抓包的孩子無二樣。
會張,會忐忑,也會有在心中打腹稿,想著一會兒該怎麼“狡辯”。
“娘,我……是做錯了什麼嗎?”緩步走至熙跟前后,魏珩惴惴問。
熙其實見不得他這副模樣,尤其是想到他將命不久矣。
“你為什麼不實話告訴我?”熙問他,“你費盡心思做這一切,是想我回到你邊。可是如今,你又還能活多久?你用你的命換回來的我的壽數,就只是為了我一個人獨活于世?”
“都退下去!”魏珩厲聲呵斥。
這件事,除了兄等幾個親信之人知道外,旁人都毫不知。就算這里的人都是自己人,但魏珩也仍有防人之心在,他不想再多一個知者。
宮人悉數退了下去后,魏珩這才說:“蕭夫人來找你了?”不必多深思,隨便想想就知道是。魏珩這會兒心里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怪謝端嬅多管閑事,所以語氣也就沒那麼好。
熙自然不怪謝端嬅來同說出這些實,也不希魏珩會因此去怪罪他們夫妻,所以回他說:“若不是來告訴我,你還想瞞我到什麼時候?難道,是你突然死在我面前,以這種方式來讓我知道真相嗎?所以你是覺得你死了我會開心是嗎?”
“既然你覺得你的死對我來說是解,你又為什麼求我原諒你?”
你到底是想我你,還是想我恨你。
若是,難道突然的與世長辭,不辭而別,不是一種傷害嗎?而若是恨,那千方百計求自己回來,如今這一切的糾纏,又有何意義?
“對不起。”魏珩低頭,他無法回答。
熙再次想到他的壽數,眼眶突又酸起來。
強忍著不淚水落下,問他:“所以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還有多久可以活了嗎?”
一切的偽裝在面前卸下后,魏珩突然頹敗。他頹廢的站在面前,微駝腰,聲音疲憊:“不知道。或許有幾年,或許……”隨時。
魏珩后面的話沒說出來,但熙卻已經明白了。
“難道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嗎?”熙不信。
魏珩微抬眼皮朝來,復又垂落,他輕輕搖頭。
“慧云大師是世外高人,當初我半求半威脅他幫我時,并不知道你是以這樣的方式活回來。也不知道,我竟還要等上好幾年。”當年他瘋了一樣迫慧云,慧云只說有法子起死回生,但卻沒明說竟是這樣一種方式。
但即便是這樣,也沒什麼不好,至娘的確是回來了,回到他邊了。只唯一不好的是,他大限將至,他沒多日子了。
所以,最終他們仍是天人兩隔。
“我要去見慧云大師。”熙說得認真,語氣十分堅定。
“見他也沒有用。”魏珩道,“他也是無能為力了,而且當初……是我自己自愿的。”若慧云大師仍有什麼法子,他定早求了他,也不會等到現在。
何況,如今娘回來了,他比任何人都想再多活些日子。
“帶我去見他,我要問清楚。”熙一再堅定自己要去見慧云的決心。
魏珩黑眸定定落在臉上,一時沉默。其實他心里想的是,娘此番如此著急要去見慧云,到底是為了他更多些,還是為了想回到那一世去更多些。
不過這些話,他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來。
但魏珩雖沒問,熙卻是從他的言又止和幾番遲疑猶豫中看出了端倪。想了想,覺得事到如今,兩個人不如敞開了說。
也實在沒必要再藏著掖著,防著備著。
熙實話道:“我不瞞你,其實起初我就是想去見慧云大師的,我有私心在。但我的心也是做的,我也并非惡人,既知你如今所做的一切,我也會,也會難過。魏珩,雖然我早放下了曾經同你的一切,但我還是希你可以好好的。”
“哪怕之后我離開,我也希你能過得好。”
“嗯。”魏珩仍垂著頭,并未因熙的這番話而到高興。
他所求不是希他好,然后轉離開。他所求,是希他們在一起,永生永世。
熙抿了下,這才又道:“但這是我之前的想法,如今,在我得知你的一切后,我更多的還是關心你的子。慧云大師我也見過,他是個慈悲之人,我想去求求他,看他還能不能有別的法子。”
魏珩抬起眸來看熙,眼里終于裝了些笑意。
“好。”他點頭應下。
見他傷心也快,開心也快,如今緒變化之快倒是更像一個孩子了……熙心中也一時不知是何滋味。總覺得,這一切好像都是造化在弄人。
該恨魏珩嗎?當然是恨過的。尤其是這一世被毒殺前的最后那一段日子。被困在院,過著與自己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生活,就像是被剪斷了雙翅的鳥兒,再不能傲天飛翔。
其實淪落到這一步,必然也有錯的,但這也不妨礙恨魏珩。
可這恨中,必然還是摻雜著的。是因而生出來的恨意。
但事到如今,對他如此種種,必然也是心疼、心傷的,也是難過的。
*
魏珩帶熙去金龍寺見慧云大師,坐在熙面前的,是一位蒼老的耄耋老人,同那一世在金龍寺見到的那位住持方丈不一樣。
不過……這個人卻是認識的。
那日同母親去上香,恍惚間被一個人找去說話,而那個找的老人便就是面前之人。
熙忍不住問:“大師,您何故會如此?”
慧云雖容貌蒼老許多,但他似并不在意,只是笑著念了句佛號后,對熙道:“施主是指老衲的容貌蒼老嗎?其實是年輕還是蒼老,不過一副皮囊而已,不是那麼重要。”
熙忙致歉:“是小子唐突了。”
慧云道:“你如今什麼都知道了?”
熙輕輕“嗯”了一聲,而后側首看了魏珩一眼,復又朝慧云去,道:“大師,我知道您是有大智慧之人,可如今,難道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慧云說:“人是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人的,陛下有今日,也是他當年自己的選擇。施主,老衲能理解你的心,但事已至此,你也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其實生也好,死也罷,皆不是那麼重要。很多事,想強求也是強求不來的,大多數時候,都是竭盡所有,到頭來卻只是事與愿違,徒剩憾罷了。”
慧云說這些的時候是看著魏珩說的,他就是想說給魏珩聽。
當年那般執念著,可如今又是如何?
凡事都有代價在,顧此失彼。
最終徒留憾。
熙想了想,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既我的壽數是陛下求得來的,那麼,可否我折一半之壽給陛下?”著慧云,目急切。希是可以的,這樣一來,至他們都能再活好些年。
“不可。”還沒待慧云說話,魏珩便嚴厲拒絕了。
熙不滿他的霸道,擰著眉問他:“為什麼不可?”
魏珩有些氣急敗壞,他眼神犀利的盯著慧云看,似有警告之意。
慧云卻笑了,他道:“陛下瞪著老衲也無用,你瞧老衲如今這般姿態,似是還有能力的嗎?老衲如今同陛下一樣,不過掰著手指頭過日子,能活幾日活幾日罷了。”
魏珩知道,此事是他連累了慧云大師。
不過當初他求慧云時,也并不知道慧云也會因此而殞命。
慧云還要去打坐,沒多陪二人。如今春不錯,既來了此,魏珩便不著急回去。
所以,二人手牽手肩并肩在寺廟中逛一圈后,又在此留用了齋飯。天太晚,最后又打算留宿在此,次日再回城。
晚飯后,夜初上,魏珩心來,帶著熙一躍,便飛上了屋頂。
熙子才坐穩當,便見魏珩不知從哪里掏出一小壺酒來,他給熙遞了過去。
“夜間涼,喝點或可暖子。”
熙卻有些愣住了,并沒手去接。
“怎麼了?”魏珩問。
此此景,熙突然想到了那一世的魏珩來。
“娘?”魏珩又再問了一聲,熙這才回過神來。
輕輕搖頭:“沒什麼。”然后手去接過,同時向他道謝。
魏珩這才曲下子,挨著坐。
“這里是酒嗎?”熙晃了晃。
魏珩側眸借著皎潔的月打量,月之下的,更是溫婉,魏珩著笑。
“是。”他回答。
熙道:“可這是佛門清凈之地,不能喝酒的吧?”
魏珩似是懶散而坐,而坐姿間仍有章法在。便是此時此刻,他與神俱來的一矜貴氣也未泯分毫。
魏珩說:“你我都是佛門之外的人,又不是嗜酒,無礙的。”
熙輕輕應了一聲后,就沒再糾結于此,而是著天下月亮同他說:“我們從前好像從未這樣過。”指的是跟邊的這個魏珩,“我就記得,我們一在院子里看過月亮。”但那時候也不似這樣靠得近,那時候的魏珩仍還言之規矩、輒禮數,無人時,他們或可之親,但若是在院中,在人前,卻是始終保有距離在的。
就記得,那是中秋佳節之夜,他從魏家家宴上回來后,便來了院中。
然后他們二人擺了個圓桌在院子里,面對面而坐,喝酒、賞月、談天。
如今再回想這些,真的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
魏珩自也是想到了這個。
“今日雖不是中秋,但今日的月亮比那日的還要好。”魏珩說。
熙又看了眼,倒沒看出什麼特別的來。
雖天不冷,但夜間多有些風在。魏珩坐在上風口,他高偉的軀完全替擋住了風,熙倒毫不冷。
二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談了些過去,魏珩始終目沒離開過的臉。待時辰不早,也該回去歇息后,魏珩則突然開口問:“娘,你可以再靠一靠我的肩嗎?”
熙一怔,朝他來,似是只遲疑了一瞬,然后便如從前一樣,靠進了他懷里。
魏珩長臂環著人,將其摟住,他輕聲喟嘆一聲后,則說:“我知道如今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娘,我如今已無別愿,我只希你能好好的。”說罷,他在額上落了一吻。
*
熙做了噩夢,夢中,魏珩問是不是不回來了,然后從噩夢中驚醒。
魏珩就睡在屋,只不過二人間隔了隔斷,一個在間,一個在外面。魏珩并未睡,所以熙從噩夢中驚醒時口中喊著一個人的名字,他也是聽到了的。
他知道,口中急急念著的那個名字,并不是他。
若是他的話,那這會兒驚醒之后,必然是會四尋他,而非這般冷靜。所以,魏珩權當是沒聽到,只是仍是安靜著沉默。
*
那邊魏珩也同樣做了一個噩夢,夢中,娘微笑著安靜告訴他,讓他不要再找了,既已回到了該回到的地方,便只想好好的過日子。
說他本來就是多余的那個。
魏珩頭痛裂,再睡不下去,只能翻坐起。
既睡不著,魏珩便索直接起,又坐去了沙盤前。慧云的話,他是一直牢記在心的。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掉50個紅包~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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