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炎？”

　紀初桃險些以為自己還在夢中,這樣獨寢房依偎的畫面，只有在夢里才時常見到。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祁炎的眉目尚存年鋒芒,而夢里的他則更為穩健些。

　反應過來自己握著他的手睡了一晚，紀初桃臉一熱，松開手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溫香在側，本不能好好睡覺，熬了一宿的祁炎嗓音有些低啞：“昨天不是殿下一直拉著臣的手，哭喊著要臣陪殿下嗎？”

　他的視線落在自己那只空的手上,淡淡收回,蜷起手指,將留下的余溫握在掌心。

　聽他這麼說，紀初桃這才想起似乎是有這麼回事。

　昨天宴會，被惱怒的北燕使臣挾持，命懸一線,滿殿文武束手無策,是祁炎而出救了。

　那時被掐得狠了，又怕又疼，驚悸到失了魂,將祁炎當做夢里夢外唯一的依靠，死拉著不肯松手,連高燒昏睡時也……

　糟了,沒對他做什麼罷？

　想到此，紀初桃悄悄打量著祁炎齊整的武袍，不放心道：“昨夜本宮燒糊涂了，可曾冒犯小將軍？”

　睡后的嗓音輕輕的，帶著顯而易見的歉疚。

　祁炎的視線落在紀初桃的脖頸上,那里有幾明顯的指痕，即使太醫已經上藥化瘀過了，掐過的青紫痕跡依舊目驚心。

　他的目晦暗了一瞬，掩飾般調開視線，手捂著后頸活了一番，垂著眼看著烏發鋪滿繡枕的小公主，“若是冒犯過，殿下可要負責？”

　話一出口，他和紀初桃皆是一愣。

　這是什麼鬼？自己怎麼會說出這般輕佻的話？

　祁炎皺眉想著，只盼紀初桃沒有聽見方才那句話才好。

　但顯然是聽見了，訝然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往被褥里了，只出一雙水潤的杏眼和紅的耳尖。半晌，強詞奪理道：“小將軍衫齊整，想來并未做什麼出格之事。”

　聲音悶在被子里，甕甕的，底氣十分不足。

　這種時候，應該擔心自己的裳才對罷？

　祁炎握拳抵著鼻尖，蓋彌彰地清了清沙啞的嗓子。

　半晌定神，他幽沉的視線重新落回紀初桃上，岔開話題道：“臣有一個請求。”

　“你說。”紀初桃忙道。

　祁炎不是第一次救了，便是有十個請求，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能否請殿下保，不要告訴任何人，昨日宴會，是臣發現了獻圖的端倪。”他低沉道。

　“為何？”

　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邀功機會，紀初桃訝異道，“你不想借此功勞，復原職麼？”

　祁炎沉默。

　他走了那樣一條路，無法對說出實。

　大概看出了他的為難，即便心中萬千疑，紀初桃還是輕輕應允道：“好，我應允你。”

　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挽竹領著幾名伺候洗漱的小宮進來。

　清晨的線涌，過屏風打在祁炎上，落在紀初桃明亮的眼中。

　“殿下，您可算醒了！”挽竹大喜過，忙過來試探的額溫，“菩薩保佑，燒也退了。”

　宮婢們捧著銅盆手巾、鞋等陸續而，紛紛圍在榻前，祁炎不得已讓開了些，畢竟紀初桃未出閣，他一介外男也不能大喇喇站在這兒看著穿梳洗。

　過宮婢們攢的人頭，紀初桃看到了被去屏風外的祁炎。他還穿著昨夜那件沾的裳，為了照顧自己一夜沒睡好，心里愧疚更甚，忙吩咐挽竹：“你讓人帶祁將軍下去歇息，換干凈的。”

　挽竹這才想起來，昨天主子能逢兇化吉，可全靠這位祁將軍舍命相救，萬萬怠慢不得！

　遂領命退下，行至屏風外，朝祁炎一福禮，領他去偏殿更用膳。

　紀初桃抬眼去，看著祁炎頎長矯健的姿消失在屏風后，這才如釋重負，長長舒了口氣。

　梳洗更后，太醫又來診了脈，只道是已無大礙，只是皮太，脖子上那些兇狠的掐痕約莫要七八日方能消除。

　“殿下，您這回真是苦了！”挽竹用一方帕圍在紀初桃的脖子上，遮住那幾道青紫的痕跡，說話間紅了眼眶。

　先帝子嗣單薄，兒子們都不省心，奪儲時自相殘殺已損了大半，皇室籠罩在一片雨云中。

　唯有紀初桃出生時落霞滿天，太常寺卜得祥瑞，因而先帝對格外珍視。先帝教會了紀妧手段，教會了紀姝馭人，唯獨將所有的自由與快樂給了幺，只盼如二月初桃，明無憂。

　這樣集萬千寵長大的小公主，掉頭發都是大事，昨天卻被人掐著脖子當人盾，如何不讓人后怕驚心？

　紀初桃自己卻不甚在意，手了頸項上的帕，反過來安挽竹：“本宮這不是好好的麼，哭什麼呢？”

　何況，已經了十六年的太平安穩，和兩位姐姐當年遭遇的那些比，這點曲折本不值一提。

　用過膳，紀初桃去了長信宮。

　一進正殿，便見幾個被褫奪了帽和袍的人被拖了出去，哀求聲一片。

　紀昭說，鴻臚寺辦事不力，縱容北燕行兇，鴻臚寺卿流放出京，卿二人亦被革職查辦。

　“……還有，”紀昭低聲音，悄悄告訴紀初桃，“北燕的那位質子此事牽連，大概要遭殃啦。”

　“永寧，過來。”紀妧的聲音傳來，打斷兩人的談。

　剛理完牽涉的朝臣，的臉上還殘留著冷之，著妹妹脖子上遮擋傷痕的帕，面一寒道：“你可知自己錯在何？”

　紀初桃抬眼，又很快低下頭去，難過地想：自己辦的宴會出了那樣大的紕，大姐生氣是正常的。

　垂首站在姐姐面前，掐著掌心回答，悶悶道：“錯在沒有顧全大局，只看到了禮部分職責，卻疏于和鴻臚寺通，搞砸了除夕宴……”

　話還未說完，紀妧便打斷：“不是。”

　紀初桃頭垂得更低了些。

　“是不該沖上前去護住別人，而置自己于險境。”紀妧的聲音緩和下來。

　紀初桃倏地抬起頭，看到了大姐執政這些年來的，最溫和的一抹目。

　“脖子，還疼麼？”紀妧問。無關國事，無關利益，只是長姐對妹妹間的一句關切詢問。

　紀初桃怔怔的，眼眶有些酸熱，卻笑著搖頭道：“不疼的。”

　那段駭人的夢境沒有應驗，大姐還健健康康的，比什麼都重要。

　“這次你做得不錯，竟發現了連本宮都沒有察覺的危機，雖有波折，勝在及時止損。”紀妧問，“想要什麼，盡管提。”

　紀初桃想了想，朝著紀妧跪了下來。

　紀妧一見這般舉，便已猜到了七八分，平靜問道：“為祁炎？”

　紀初桃輕輕點頭，誠懇道：“昨日北燕使臣包藏禍心，是祁炎……”

　本想說是祁炎先發現了北燕的謀，自己才有機會上前阻止，但早上在寢房中，祁炎請求過不要說出實……

　想到此，抿了抿，將拐到邊的真相咽了下去，跳過一截道：“是祁炎救了本宮，功能抵過，還請皇姐赦免其罪，許他復原職。”

　紀妧不置可否，許久緩聲道：“此事本宮心里有數，自當考慮，你先起來。”

　紀初桃其實知道，復原職有些難，畢竟戰事已平，若祁家還握著軍權，對皇家始終是個威脅。

　大姐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要考慮許多，沒有直言拒絕，已是莫大的轉機。

　“先謝過皇姐。”紀初桃笑了笑，依言起。

　離宮回府前，紀昭悶悶不樂的。

　紀初桃還以為他是舍不得自己回府呢，結果那小子皺著八字眉，哼哼道：“三皇姐方才得了贊賞，這可些年來，大皇姐都從未夸過朕一句。”

　原來他是記著這事兒，紀初桃不失笑：“大皇姐是對我沒要求，所以我稍微表現好一點點，就覺得意外。而正因為對皇上寄予厚，所以才總覺得，皇上可以做得更好呢！”

　紀昭也不知是聽進去了沒有，點了點頭，便回自己的宮殿去了。

　宮門下，公主府的馬車已停靠在側。馬車旁，一襲月白袍的祁炎而立。

　宮里男人伶仃，適合他的并不多，挽竹也是跑遍了尚局才找來勉強合的這一套。明明是文人的服飾，穿在祁炎上卻莫名散發出一夫當關的灑不羈來。

　紀初桃眼中盛著溫的，迎向前道：“祁將軍，我們回府去。”

　……

　除夕過后，紀妧命人送了很多吃穿用度的東西給紀初桃，永寧長公主府上上下下，過了個很是富庶熱鬧的新年。

　轉眼到了上元節，京都燈會，徹夜不息，熱鬧得仿佛天街世。

　天剛黑，紀初桃便讓人備了馬車，準備好好逛逛民間的燈市。

　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要祁炎一同前去。自上次除夕宴會后，兩人間的話雖然沒有變多，可相的氣氛卻舒服了不，紀初桃很是信賴他。

　誰知找遍了整個公主府，也沒有瞧見祁炎，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見紀初桃有些小小的失落，拂鈴安道：“今日是大節，祁將軍興許回自己家去團圓了。殿下可以先去游玩，等祁將軍回來了，奴婢再告知他來尋您。”

　“這樣好！若是去晚了，燈謎都被人猜去，人又多又，可就不好玩了。”說著，挽竹提議，“不如上晏府令一起，他博學多識，猜謎時用得著！”

　紀初桃想了想，妥協道：“那好罷。”

　京都北街的一偏僻茶肆，祁炎隨意屈而坐。

　“將軍為何要擊殺北燕使臣？”瑯琊王麾下的謀士正襟危坐，冷冷道，“王爺生氣，將軍也討不到好。”

　嗤地一笑，祁炎長眉一，傾道：“他生什麼氣？北燕行刺失敗，與大殷的王爺何干？”

　謀士啞口無言。

　見狀，祁炎微妙地一頓：“除非……”

　“休得胡說！”話還未聽完，謀士霎時變。

　通敵叛國這種事，即便做了，也是萬萬不能承認的！

　祁炎就是拿準了這一點，瑯琊王這邊只能吃個啞虧。

　“你們試探我在先，欺瞞我在后，卻還指責我不該出手救三公主，何其可笑！何況當初讓我想辦法獲取信任、控三公主的計劃，不還是你們先提出的麼？”

　祁炎盯著對方瞬息萬變的臉，冷笑起：“去告訴你的主子，易不是這麼做的。”

　“祁將軍！”

　謀士咬牙喚住他，沉聲退讓道：“試探將軍是否可信，也是無奈之舉，還海涵！王爺可以給予將軍信任，也請將軍拿出誠意，讓我等可以放心將后背予將軍，共謀大業！”

　走出茶肆，長街燈火的熱鬧鋪面而來，冷風拂去了滿的晦。

　瑯琊王勾結北燕殘部，事遠比想象的復雜。

　各方暗流織，在某只大手的控下，都涌向了一個名為“紀初桃”的漩渦……

　之前堅定的計劃，現在想起來卻只剩下煩躁。

　祁炎逆著人群行走，緩緩穿過花燈編織的河，周圍擁的人群來往歡笑，只有他落著一夜的孤寒。

　忽然，他在一家花燈鋪子前停下，目落在一盞橙紅可的柿子燈前。

　他記得紀初桃喜歡柿子，喜歡一切和一樣鮮妍的，想起那日在玄真觀前，將一個紅彤彤的柿子遞給自己的模樣，祁炎角不由泛起一抹淡得看不見的弧度。

　皺的眉頭也舒展開來。

　攤主見他久久佇立，忙上前招呼道：“公子，這柿子燈俏皮可，姑娘夫人們都喜歡得呢！買去送給心上人，再合適不過了的，只要十個銅錢！”

　“我沒有心上人。”祁炎收回心神，淡淡道。

　話雖如此，他卻誠實地出一錢碎銀，換過了攤主手里的那盞柿子燈。

　連找零也不要了，一手負在后，一手提著燈就走。

　他量頎長高大，一厚重黑，面容俊冷峻，走在人群里亦是最顯眼的那一個，卻偏生提著一盞橙紅圓乎的柿子燈，燈把手還有綠皺紙剪裁出來的兩片葉子，一本正經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詭譎可。

　一時間周圍行人紛紛側首，捂著發出善意的輕笑。

　不知是哪位姑娘，有這般福氣呢！

　會喜歡罷？祁炎皺著眉想，全然沒留意四周目。

　也許不喜歡，畢竟，宮里的宮燈比這個致許多。

　“殿下，您慢些走！”

　過于清脆的聲音傳來，祁炎思緒一頓，想起來是紀初桃邊宮婢的聲音。

　在這？

　祁炎立即尋聲去，目掠過一張張模糊陌生的笑臉，輕而易舉地定格在不遠賞燈的上。

　果然穿著緋紅鮮艷的裳，烏發輕綰，鍍著金的臉頰明麗無雙，仰首指著一盞漂亮的琉璃燈，微微蹙眉，似是在為謎面的答案而苦惱。

　萬千燈火，也不及一人亮眼。

　祁炎像是撲火的飛蛾，意識還未轉，步履卻先一步邁出，朝走去。

　然而有人先他一步，搶占了紀初桃側最親近的位置。

　晏行嘩地抖開折扇，單手取下了那盞琉璃燈，大方遞給了。紀初桃一怔，隨即輕笑著搖首，說了句什麼。

　燈火下人君子，仿佛生來就如此契合……

　契合到，甚至有些刺眼。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有個進展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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