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德這些天也找了五六個和尚一起，這法事自然是張羅得開的。

　這一些事安排好，已經是子夜時分了。

　早些時候，李大人府上有下人將李三月送了過來跪靈，可見是李大人授意的。

　孟茯怕他欺負，回去之前特意代下面的人好生照顧著，才放心回去的。

　這片街上都是居民區，離著那熱鬧的夜市遠著呢，所以路上也只有零零散散幾個人了。

　“果然這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哪里個曉得黃師爺中有著這樣的義氣了。只是退一步說，他也是害者而已，大可不必自盡的。”孟茯現在，想起黃師爺如此決絕的舉，還是十分震撼。

　殺了桃香，自己再以死謝罪！

　拓跋箏顯然也有些意外，“要說李大人不幸，糊里糊涂丟了孩子，可他又有黃師爺這般摯友。只是可憐了黃師爺那孩兒，才出娘胎就沒了親娘，又那后娘作了這麼一回，即便李大人有心將他養人，可是我見李夫人況不大好，只怕見了他心里就要想起那丟失的孩子，不能如同從前一般護了。”

　“是啊，李嫂子緒不穩定，若是孩子一日找不回來，怕是接不了三月在跟前的。”如此一來，為難的反而又是李大人了。

　只怕覺得對不住黃師爺這摯友了。可他家丟的那孩兒，還更可憐，如今還不曉得是死是活呢！可又吃飽穿暖，人護或是欺辱？

　兩人唏噓此事，回到府里卻見一干大小孩子還等著，顯然也是聽說了隔壁李府的命案。

　只是太過于夜深，孟茯只簡單說了幾句事的始末，便催促著去睡。

　可哪個又能睡得著？

　注定是不眠之夜了。

　黃師爺不是李大人府上的家生子，死了自然是要經報衙門的，如此一來李大人他們家這一樁奇事也就傳開了。

　可憐他夫妻二人中年得子還丟了孩子，憤罵那秋香歹毒，也驚訝黃師爺的以死謝罪。

　不得是在南海城掀起些小風浪了。

　屆時街頭小茶館里坐著吃茶的王桑榆聽得這些傳言，微微有些驚訝，只覺得那黃師爺著實是個蠢人。

　做錯事的又不是他。

　不過現在連自己的稀飯都吹不冷，哪里有那閑工夫去管別人的閑事？

　懷孕了！在仙蓮縣沒等得沈夜瀾與秦家龍虎相爭，讓撿個漁翁得利的機會，反而等來了肚子里多了一坨惡心的東西。

　心里將那秦淮從頭到腳罵了個遍，他自己沒出息，秦家也沒出息，竟然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沈夜瀾將秦淮發配到天涯荒島上去了。

　雖說好像只流放了三年，可聽蘇公子說，但凡去了天涯島的犯人，都是有去無回的。

　所以覺得沈夜瀾分明就是公報私仇，不給那秦淮活路。可嘆他都能如此不顧同僚義，那鎮北侯府卻是屁都不放一個。

　一旁的蘇公子見出神發愣的，有些擔心，“娘子，可是哪里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桑榆和從前有些不一樣。

　可哪里不一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而且人又還是從前那個人。

　所以蘇公子一直告訴自己，哪個尋常人遭了這些個事，還能一往如故？

　所以桑榆有些和從前不一樣，是正常的。

　他不能對桑榆太過于苛刻。

　王桑榆搖著頭，出神是在考慮，肚子里的東西要不要留？不用特意算時間，也曉得是秦淮的種了。當然，如果愿意，也可以讓蘇公子認定，這是他的孩子。

　但是這蘇公子空有一腔熱，又將他父親蘇鄉紳告了，如今兩個口袋空空的，窮得叮咚作響，養活自己現在都是問題，更不要說是養孩子了。

　所以想，如果要留的話，也行，好歹能做個籌碼，將來沒準能有用。

　可頂著大肚子跟著蘇公子到謀生，不愿意的，所以這會兒在考慮，如果要將這孩子生下來，最好還是去京城，去找那秦夫人。

　既然能安安逸逸地養胎，若能生下兒子就一飛沖天。

　不過也舍不得蘇公子的溫慕。

　可謂是左右為難著。

　但去京城還能順道找秦泊報仇，自己可還記得清清楚楚，當初可是他親自將自己送到那種地方去的。

　想到這里，到底是將報仇放在了最前頭，這蘇公子的溫眷，仍舊是沒能將留住。

　所以吃了這碗茶，回到落腳的客棧，趁著蘇公子出門擺攤給人寫信拆字賺生活費的當頭，將蘇公子節省下的銀錢，和那一套面的好裳收在一個包裹里，直接去碼頭邊乘船走了。

　可憐那蘇公子還頂著烈日，正汗流浹背地招攬生意呢。

　又說孟茯，黃師爺夫妻的喪事，托給了惠德和尚后，去看過一回李三月，曉得沒下人為難，放心了些。

　一面讓人去打探李大人的口風，想要曉得這李三月，他是如何做打算的？若是真不管了，好歹也要找可靠的人給送到黃師爺老家去，給黃師爺的姐姐們。

　郭氏仍舊是躺著的，不過聽說曉得已經打發人去找親兒子的了，所以倒是沒在糊涂，只滿心期待著去打聽消息的人快去快回，能帶來好消息。

　孟茯本想去看一看的，但曉得玲瓏今天便要到了，自然是滿心期待地等著，又了半天的空閑，將那些快要翻爛了的醫書找了個遍，只恨不得老天爺垂憐，給個治好玲瓏的方子。

　只是到底是要落空了，到了傍晚些的時候，仍舊不見有消息，便喊了劍香幫自己去問，“是不是船只晚點了，怎麼這都快天黑了，還沒消息？”

　劍香曉得心里掛記玲瓏，也沒耽擱，忙去了。

　又想玲瓏尚且能得夫人這樣掛記，說是主仆，可與那親姐妹又有什麼區別呢？

　如此，待和書香只怕也是一樣的。

　約莫去了大半個時辰，劍香才回來，不等開口回稟，孟茯就迫不及待地問：“如何了？可是船晚的緣故？”就怕，忽然不來了。

　豈不是白白空歡喜了一場？

　還還蘭若那邊，給玲瓏準備了不點心呢！

　卻聽劍香回著，“船沒晚點，只是出了些狀況。本來還好好的，偶爾還能認出謀事，說幾句玩笑話的，哪里曉得途中忽然毒發，謀事怕發狂傷人，強行帶著走了小船，還差點被熱心的老百姓們以為是拐賣人口，鬧出誤會呢。”

　“那這會兒呢？”孟茯聽著，一心張起來，七上八下的。

　“謀事解釋清楚了，可是也傷了幾個人，幸好都是相的船工們，到沒有為難，放了小船讓謀事帶獨自走。”船上的人是避開了，可謀事卻慘了，傷得不輕，等撐到渡口邊的時候，已是淋淋一個人了，這會兒已經找了大夫看著，只怕就算是命大救回來，怕也是要嚇一只眼睛的。

　們六個是一起長大的，如今想到這里，心里不免是難，可也不能去怪玲瓏，那毒就是如此，犯了天王老子親爹親娘都不認的。

　孟茯見神不對勁，試探地問道：“謀事他怎樣了？”難道玲瓏對他手了？

　劍香終究是沒繃住，眼圈兒紅了起來，鼻子發酸，“了重傷，眼睛只怕也要瞎一只。”

　孟茯聽罷，臉白了一片，“如今怎樣？”又忙著翻找自己的好藥。

　劍香見翻箱倒柜的，卻是催促著，“如今這樣，我聽主子們說，怕是比當初爹還要嚴重些，能不能再清醒過來，是兩碼事，若是沒得人能住，是不敢再將留在城里的，夫人想念得，去瞧最后一面吧。”

　最后一面？孟茯手里拿著藥瓶子的手不由得一松，那藥瓶子滾落到鋪著竹涼席的地板上，咯咯咯地響著。

　聽著這奇怪的響聲，孟茯才慢慢反應過來，一面起拿起桌上包好的點心要下樓，“我這就去，在哪里？”腦子里，竟然有些空白起來了。

　隨著劍香出了門，上了馬車，只覺得走了好一陣子，才到一偏僻的地方。

　這里有一座老式的院落。

　“就是這里了，夫人隨我來。”劍香下了馬車，手去扶孟茯下來，把馬車拉到旁邊的老樹下拴好，一起推門進去。

　院子里面比外頭還要荒蕪，殘垣斷壁，荒草漫膝，一眼就能見著不遠破敗的堂屋里有火，以及傳來的打斗聲。

　劍香聽罷，立即將孟茯給攔住，“夫人且等一等，我去看一看。”

　孟茯也怕自己給劍香拖了后，畢竟他們再三強調毒發的玲瓏是怎樣恐怖，是如何六親不認的，所以孟茯也不敢貿然上去。

　只站在原地的荒草里等著。

　而劍香到了這破舊的堂屋里，只見本來還能用的桌椅，這會兒已經碎得七七八八了，地上倒了八九個人，無不狼狽。

　還有三個在與殺紅眼了的玲瓏糾纏著。

　而這倒在地上的，事也在其中，見了劍香連拼著老命喊，“別去！”

　劍香忙頓住腳步，朝他奔過去扶起來，“夫人想要見玲瓏，我將夫人帶來了。”

　事聽得這話，吐了一口鮮，責斥著：“你糊涂，三公子知曉麼？”

　“三公子還沒趕回來，玲瓏這個樣子，我擔心……”說到這里，聲音越發小，底氣不足道：“我擔心大家是留不得了，所以不想夫人憾，才斗膽將夫人帶來了。”

　“你……”事又被氣得吐了一口氣。

　嚇得劍香慌張不已，連忙要給他運功，卻事推開：“你帶夫人快走！”

　劍香猶豫，想帶著事一起走，可就他倆說話這當頭，那跟玲瓏糾纏的三個人里，又倒下兩個，掙扎了幾次都沒能爬起來，只剩下一個謝淳風了。

　而且還在下風。

　“幫我大哥！”忽然一只淋淋地手從后抓住玲瓏的腳跟。“求求你了！”

　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那面如死灰的阿亓。

　而一旁，事則繼續催促，“帶夫人走！”

　兩方爭持不下，那謝淳風卻已經有些撐不住了，連連敗退，重重地摔打在對面的墻上，塵土飛揚里，他已經是傷痕累累。

　這一回只覺得五臟六腑都像是要被震碎了一般，才費勁了力氣，艱難地爬起，玲瓏的影竟然已經如鬼魅般來到他的面前。

　“菱菱……菱紗，你真的不記得我了？”謝淳風不甘心，這就是宗政伯伯家的小妹妹，那個傻里傻氣，被他哄著在月老廟里一拜天地二拜月老的小丫頭。

　這些年，找找的好苦啊！

　玲瓏眼睛里一片紅，全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如今靠近了，只一把住他的嚨，給按到墻上去，似要將謝淳風的嚨直接碎一般。

　阿亓見此一幕，已經顧不得上求劍香了，只大喊著，“不要！”

　可劍香卻已經放下事沖了過去，還沒靠近玲瓏，玲瓏忽然一個轉，強勁得夸張的掌風就將劍香手里的劍震開。

　劍香連連朝后退了十來步，也才穩住子，虎口更是一陣痛麻。

　然玲瓏卻沒有給任何息的時間，再一次攻過來。

　如今的似乎本就不是個人，連死士都不是，好像就只做一件事，將自己所看到的所有活人都給殺了。

　謝淳風他們這麼多人，都沒能將玲瓏制住，更不要說劍香一個人單槍匹馬了，很快也倒在地上，掙扎不得，半死不活了。

　所以玲瓏又將這目標放在了那個又重新爬起來的謝淳風上。

　還沒緩過來的謝淳風，再一次被住了嚨，抵在墻下。

　所有人都絕了，虎嘯的海風里，摻雜著阿亓不甘心的喊聲。

　然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謝淳風必死無疑，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人影跑了過來。

　“玲瓏！”孟茯的確是跑來的，不會武功，發現這邊不對勁后，立馬就趕過來了。

　哪里曉得竟看到這麼一幕。

　滿地都是淋淋的人影，有認識的，也有面生的。

　更見著玲瓏像是瘋子一般，紅著雙眼，狠戾地著謝淳風的嚨。

　事和劍香見過來了，驚嚇得大喊，一面拼命想要爬起來，想將因為聽到的聲音而又放開謝淳風的玲瓏。

　只是百般掙扎，仍舊是沒能起來。

　所以幾乎是一個呼吸間，玲瓏就已經到了面前，面無表地著手抄纖細的嚨去。

　孟茯沒有武功，沒有力護，若真玲瓏到，立馬就魂歸地獄了。

　孟茯自己也被嚇得背脊骨發涼，渾的冷汗，見著那只悉的手朝自己過來，只撕心裂肺地喊著：“玲瓏，你醒一醒！”

　也不曉得是聲音大的緣故，還是玲瓏真能想起，剛要到孟茯脖子的手，竟然就停下了，怔怔地看著。

　孟茯心里歡喜，認定了玲瓏一定是能記得自己的，只將自己帶來的那些特別甜膩的糕點拿出來，“玲瓏，這是蘭若給你做的，都是你喜……”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玲瓏一掌給拍在地上，隨后脖子上被冰涼涼的東西覆蓋上。

　那些以往最的糕點，如今看也不看一眼。

　孟茯很快便覺得呼吸不過來了，腦子里嗡嗡的，條件反地掙扎著。

　腦子里居然還能想到缺氧而死的人死相奇慘，臨死前還會大小便失……

　才不要來收尸的人看到自己這幅狼狽樣子，所以不想死。

　更不甘心，這張近在咫尺的臉，明明前陣子還在跟自己說玩笑話，做糊涂事兒，怎麼忽然間就變了一個殺人狂魔？

　原本以為會在臨死前變一片空白的腦子里，劃過第一次見到玲瓏的時候，們倆都穿著妖艷骨的舞娘子，要去給那遼人獻舞，還趁著在自己面前走過的時候，遞了吃的。

　接著是后來和沈夜瀾匆匆忙忙親，再到昨日的記憶，似乎半個呼吸間，自己為這個時代的孟茯的所有日子，都重新游覽了一遍。

　這是要死了麼？人家都說人臨死之前，會將生前的事都像是放電影一般，從腦子里過一遍。

　絕了，還是要死了。

　躲過了原主的各種謀害算計，最后卻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在人的手上。

　不甘心啊。

　可就在這時候，嗡嗡的聲音里，竟然夾雜著一個悉的聲音，“夫人？”

　是玲瓏的聲音。

　與此同時，孟茯也發現自己好像約能呼吸到些空氣來，驟然睜開眼，只見玲瓏紅的眼里，竟然流出兩行明的清淚，里像是有些械地喊著：“夫人，夫人！”

　然還沒等孟茯歡喜，再度手。

　好在孟茯方才極度缺氧，這會兒已經自己得癱在了地上。

　所以看到玲瓏一面手，一面又想要試圖控制自己手。

　只是的意識是否本就不夠控制的舉，到底還是來了。

　還認得自己，孟茯其實還是心滿意足了，緩緩閉上眼睛。“對不起了沈夜瀾，不能陪你到白頭了。”也不能再給他攢錢招兵買馬收復大齊山河了。

　只是玲瓏的拳頭卻遲遲沒有落下來，反而聽得耳邊那虎嘯一般的風聲里夾雜著些衫獵獵作響和刀劍相撞的聲音。

　連忙睜開眼，只見空中沈夜瀾與時之等人，正與玲瓏過招。

　得救了。

　最起碼目前是的，連忙撐著虛的子爬起，小跑到劍香邊，扶起來。

　劍香卻是被剛才心驚膽的一幕嚇得三魂七魄都要飛了，如今見孟茯還活著，只一把將抱住痛聲哭起來：“夫人，太好了，您還活著，您還活著。”

　若是夫人真死在玲瓏的手里，只怕死十次都不足惜。

　又如何去面對三公子和萱兒他們？

　他們對自己都那樣好，自己卻將他們最的夫人害死了。

　阿亓聽著劍香如同孩子一般嚎嚎的哭聲，也勉強撐著子爬起來，想去謝淳風邊，一面側目看了一眼，嘀噥一句：“沉不住氣！有什麼好哭的？”能不能得救還是兩碼事呢！

　哪料想這痛哭流涕的劍香竟然聽見了，還能在這大哭的間隙里出空來，“你出息你撐得住氣，剛求我救你大哥作甚？”

　可不，他此前還在拼命喊劍香救謝淳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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