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婉憋著一氣,回到了興寧伯爵府。靠窗躺在雕花香楠木的人靠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打著團扇。
一方面因扶蘇的話氣悶,一方面又覺得心中惴惴。該多待一會兒的,不知那吳楠山聽到扶蘇的話會做何表現?
陸婉閉上眼,羽似得眼睫輕,糊了綠窗紗的窗上竹影斑駁,出一冷寂,襯得陸婉的臉玲瓏又素白。
窗外院春風拂面,啼鶯舞燕。
陸婉聽著外頭清脆的鳥聲,漸漸陷昏睡。
側歪著,線從外頭進來,帶一濃郁春暖。
折騰半日,春倦來的快,陸婉閉上眼不過一會,便陷似夢非夢的幻象中。
夢到吳楠山穿喜服,邊牽一同樣著喜服的縣主。
顯貴侯門,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這麼大的場面,這麼大的陣仗,恭賀之人絡繹不絕,幾乎堵絕了門前一條街。
突有一人行來,從定遠侯府正門,人群恭謹的從中間分道。來人乃一男子,形英,穿春衫攜花,手持竹骨折扇,指尖修長白皙,扇骨抵脖側,輕輕敲肩。
氣派不俗,天生高貴,力一眾人群,即使夢中容貌不清,如薄霧遮面,只聽聲音也能窺其玉相之質。
“心機太深。”
觥籌錯,人聲嘈雜,男人的聲音穿而來,掩住一切朱門酒臭,清冷慵懶,仿天山五月雪,無花只剩寒。
陸婉猛地驚醒,雙手撐榻,額頭下一滴冷汗,耳邊尚回著那四個字,如珠玉相,溫涼低沉。
心機太深,心機太深。
窗外日明麗,窗襯著碧綠油油的紗窗顯得凄冷。陸婉于噩夢之中驚醒,伏在榻上,眼前似還存著吳楠山穿喜服,牽著縣主,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模樣。
陸婉了口氣,臥在榻上翻,上只蓋一綢被,出半只臂膀,綿綿搭著。想,吳楠山確是個讀書材料,只可惜子弱,耳子又,容易被人挑唆……現在,只能寄希于男人對的真了。
正在陸婉惶惶間,一圓臉低髻的丫鬟打了簾子進來,“小姐,小郎君下學回來了。”
進門的是陸婉的丫鬟,寶珠。口中的小郎君是陸婉的親生弟弟,陸白玉。
興寧伯雖姬妾眾多,但除了早逝的苦命阿娘,竟無人替他誕下一子,就連伯爵大娘子周氏也只生了一位嫡六小姐。
如今興寧伯的擺在這,周氏的年紀也大了,是不可能再從肚皮里蹦出一位嫡子來。
既然沒有嫡子,這爵位自然要落到陸白玉這個庶子手里。
周氏豈能干休?
其實在吳氏去世后不久,周氏邊的婆子龐媽媽就勸將陸白玉抱過來,寄到自己名下。
周氏卻不肯,想再拼一把自己的肚皮,別人的哪里有自己親生的香?再加上那時陸白玉已有八歲,早到了記事的年紀,自然不肯隨大娘子去。
面對自己唯一的兒子,興寧伯素來寵溺,此事便被暫時擱置。
如此,陸白玉與陸婉一住就是五年,到了如今十三歲,伯爵大娘子再想養,哪里還能親近的起來?
陸婉又趴了回去。
其實大娘子若真想將陸白玉認過去,倒還能松下一口氣。現在難就難在大娘子不想認,陸婉無法不揣測周氏有別的意思在。
“這幾日讓寶全多盯著些小郎君。”陸婉朝寶珠道。
“是,小姐。”
“算了,我還是去看看他吧。”陸婉起,出了屋子往書房去。
陸白玉年紀雖不大,但子沉穩,酷讀書,書房三面墻上都抵著書架子,上面滿滿當當擺滿了半舊書籍。然后就是一張碩大書案,除了筆墨紙硯,別無他。
陸婉只略略靠窗站了一會兒,見陸白玉正捧著書看得癡迷,那張致小臉繃得正經,也就沒有打擾,只讓寶珠將守在書房門口打瞌睡的寶全招過來。
寶珠走過去,一把扯著自個兒弟弟的耳朵把他拎到陸婉面前,并小聲警告道:“讓你懶。”
寶全是寶珠的親弟弟,個活潑,可跟了陸白玉這個悶葫蘆,每日里看著自家小郎君除了讀書就是讀書,真是沒半點滋味,也由此養了站著睡覺的神功。
“哎呦,哎呦,我錯了,好姐姐,輕點,都要被你扯壞了。”寶全朝寶珠撒完,看到陸婉,黑臉一紅,跟打了腮紅的皮蛋似得。
陸婉打著團扇輕笑,“寶全,這幾日小郎君可好?吃得如何?睡得如何?”
“吃得好,睡得好,五小姐別擔心。”寶全一順溜回答完,又道:“天馬上就要熱了,我已經給小郎君備好涼席、扇、帳子、夏……”寶全一口氣說完,又猛地吸一口氣回肺,“全都趁著天氣好晾曬過,保準不會有蟲。”
寶全跟了陸白玉數年,每年每季,陸婉都會吩咐他做這些事,他早已爛于心。
“那就好,辛苦你了。”陸婉再看一眼書房里頭的陸白玉,朝寶全道:“這幾日大娘子那邊可有什麼人過來?”
寶全撓了撓頭,“沒有吧。”
“若是大娘子那邊有人過來,你一定要來告訴我。”陸婉叮囑寶全。
寶全點頭道:“我省得,五小姐放心。”
“嗯。”陸婉再朝陸白玉看去。
年初長,褪去了小時嬰兒的胳膊,像一拉長的桿子,臉上雖尤帶一點,但整個人已出一青蔥似得削。
這是一只正在展翅的雛鷹。
陸婉心口舒出一口氣,轉移開視線,盯住院子中那正在桃樹間筑巢的春燕,一邊看,一邊轉著扇柄玩。
幽幽開口,“寶珠,還記得我小時養的那只鳥嗎?那籠子里的鳥,即使我將它放了出來,它卻連蟲子都不會找,只會張喊,我啊,我啊,快點喂我吃的。”
“我就是這只鳥。”
離開了深宅大院的牢籠,除了死,沒有別的路走。
既然離不開,那就只能在這深宅大院里頭闖。它是牢籠,亦是踏板。在這深宅大院里,旁人還會喚一聲興寧伯爵府的五小姐,出了這深宅大院,算個什麼東西?
陸婉的子下來,兩指夾著扇柄,像面團似得掛在那里,捂住臉。
的人在現實跟前被擊打的碎,像風干的面團,手指一就碎了,“淅瀝瀝”的齏落下來,兜的灰頭土臉。
面前的桃花散出霞緞的,氤氤氳氳。暖融的春順著白細的脖頸往里照,落到了頸窩里,像一個白玉小碗,盛著一點春。
明明是暖,心中卻寒。
陸婉在哭,哭自己的無能,哭自己的命運,哭自己的可憐。
可哭了一陣,又覺得不必哭。這世上可憐的人太多,尚且能哭,旁的人連哭都沒地兒哭去。
“小姐……”寶珠立在一旁,也是一副戚戚然之相。
自小跟在小姐邊,小姐的苦最知道。
窗欞格子層層疊疊,四方正正,將陸白玉半個子框在里面。陸婉站起來,眼神在日落西山的悲壯天下也浸上一層灰敗。的手摳上窗欞,指尖陷格子里,仿若要將這格子撕爛。
只是青蔥白的手不管再怎麼用力,哪里能徒手掰斷結實的木頭,除非舍了這雙手,這副子,不顧一切的往前沖去,撞爛這窗欞,讓外頭傾斜的晚霞照書房。
陸婉的呼吸漸漸急促,然后又被生生抑。
還沒長的雛鳥,是能離開籠子,更上一層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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