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韻軒里,謝云宴趴在人榻上,上了藥的后背只套著一層薄薄的綢緞里,胳膊枕在引枕上時,微歪著頭看著跟劉醫低聲說話的蘇錦沅。
“他的傷勢可要?”
“夫人放心,王爺的傷勢不打,只是瞧著嚴重了些,可實則沒傷著骨頭,這皮上的傷養上個十來日也就沒大礙了。”
“這段時間讓王爺忌著辛辣,忌酒水,傷口也別沾了水,臥床養著別與人武就。”
蘇錦沅記下之后,才讓夏生送了劉醫出去。
站在廊下瞧著珍珠時,就見臉上有些紅,蘇錦沅上前看著:“可傷得嚴重?”
珍珠紅著眼睛搖搖頭:“不妨事,大夫人是個心慈的,只惱恨之下打了奴婢幾板子就收了手,夫人讓人來的快,奴婢也沒什麼大罪。”
被蕭大夫人派人誆了去后,就察覺到恐怕是出事了。
被關在那間屋子里時,瞧著蕭大夫人邊的婆子丫頭,珍珠還以為自己恐怕是死定了,被打死都是輕的。
可誰知道那些人問是問了,打也打了,卻沒下死手。
夫人心疼,早早就派了人來找,挨了幾板子就被夫人派人“搶”了回來,也沒什麼大罪,能活著就已經是萬幸了。
蘇錦沅瞧著小丫頭慘白的臉,忍不住愧疚:“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你。”
珍珠連忙說道:“不怪夫人,夫人待奴婢好,奴婢是知道的,況且夫人也曾想要送奴婢走的,是奴婢自己不愿意,奴婢只想跟著夫人。”
“夫人您別怕,奴婢什麼都沒說。”
蘇錦沅心中微暖,最幸運的事,大抵就是來到蕭家之后,遇到的這一群很好很好的人,無論是當初的杏兒,還是如今的珍珠。
拉著珍珠的手聲說道:“你先回去歇著,讓人給你上了藥好好養上幾天,大夫人還氣著,這段時間你就待在玉磬堂里,出來走,免得招了的眼。”
想著,要是蕭大夫人還氣著,回頭就找個好人家,將珍珠放了出去。
“奴婢知道,奴婢不會瞎晃。”珍珠連忙說道。
蘇錦沅讓人扶著回了玉磬堂,等將外頭待妥當,回頭時就見謝云宴趴在榻上垂頭像是昏睡著了。
遲疑了下,才放輕了腳步進去,坐在榻邊看著他失了的臉。
他這張臉是真的極為出眾的,劍眉星目,卻又紅齒白的,明明是個武將,卻長了張冷白皮子,曬不黑,練不糙,細皮的瞧著比子還白。
不笑時,廓朗清冷,薄冷眸,格外疏漠。
可笑起來卻跟個孩子似的,出一口大白牙,燦爛的厲害,半點都沒有乖戾樣子。
蘇錦沅小心翼翼地掀開他,瞧了他后背一眼。
那淋淋的傷已經上了藥,可糊糊的一片,看著依舊格外駭人,那些傷縱橫錯,落在他之前作戰留下的那些傷痕上,讓人看著心里都揪著的難。
蘇錦沅抿著將重新蓋上,又將橫搭在架子上的薄被掖了掖,起就想離開,卻不想被卻人一把拉住。
“看了我的子,轉就走,這世間哪有這麼好的事?”
蘇錦沅回頭,就見剛才還閉眼“昏睡”的人黑眸看著,目瀲滟,神奕奕,哪有半睡意,說道:“胡說什麼!”
“哪有胡說。”
謝云宴手中用力,就將蘇錦沅拽回了榻邊跌坐了下來。
他直接就抱著胳膊,腦袋在上面不滿,“你還說你不是始終棄?明明上一刻還說著喜歡我,心里容不下旁人,哄的我恨不得能以相許,下一刻就撇了我想跑。”
“我沒跑……”
“糊弄誰呢?”
謝云宴抬眼直愣愣的看著,“之前在錦堂院里,要是祖母真答應了放你離開,你是不是就打算一個人背著惡名甩了我走了?”
蘇錦沅以為謝云宴在質問,有那麼一瞬間被說中了心思的心虛,輕咬了下低聲道:“我……”
謝云宴哼了聲,徑直抱著胳膊就說道:
“當初還山盟海誓說什麼不離不棄,說讓我別弄丟了你,可如今翻臉就變,我看你就是想要丟了我。”
“蘇錦沅,你知道你這什麼行徑嗎,那就是始終棄,提了子就不認賬!”
“你占了我便宜,毀了我名節,如今更是瞧了我子,我什麼都給你了,你要是跑了,我就滿天下地去海捕文書,說你拋夫棄我,再弄麻繩回頭去你落腳地方的門前上吊去……”
狠話說完了之后,他又突然懷起來,佯作假哭,
“我怎麼就這麼可憐,好不容易追著了媳婦兒,結果媳婦兒要跑,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蘇錦沅原本心虛著,也以為謝云宴會跟鬧,甚至揪著錦堂院里的事不放,可誰知道他卻渾說一通,鬧得站在門外的春回都是憋著笑。
臉上乍青乍白,既是尷尬,又是惱,拿著帕子就朝著腦門上一拍,“你渾說什麼!”
蘇錦沅想將手出來,卻被抱得的,只能半斜著子怒道,
“誰占你便宜了,我只是瞧瞧你傷口。”
“我不管,反正你揭了我裳,看了我子,咱們這是有了之親,你要是不娶我……呸,不嫁給我,那你就是始終棄。”
“負心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蘇錦沅:“……”
撲哧。
門外傳來笑聲,蘇錦沅惱怒地朝著門前橫了一眼,春回連忙了脖子,“我什麼都沒聽見,啊……這風真大……”
他轉走時,一邊走一邊抖著肩膀低笑。
蘇錦沅被臊的面紅耳赤,忍不住就對著謝云宴罵道:“你簡直就是個潑皮無賴!”
用力手就想走。
見真惹惱了,謝云宴連忙爬起來就拽袖,一用力人直接從榻上摔了下來,疼得“哎喲”直。
蘇錦沅頓時一慌,也沒了走的心思:
“你這干什麼呢,劉醫都說了讓你好好養著,你什麼?”
用力扶著謝云宴起,好不容易將人帶回了榻上,胳膊就又被人摟住,蘇錦沅急聲道:“你松手。”
“我不。”
謝云宴有些賴皮地朝著胳膊上一靠,死皮賴臉,“你都罵我潑皮無賴了,我才不撒手,我豁出命追回來的媳婦兒,憑什麼要我松手?”
“謝云宴!”蘇錦沅瞪他。
謝云宴也不敢將人逗得太過了,這還沒親了,萬一真給氣跑了他非得哭塌了皇城不可,他抱著蘇錦沅的胳膊收斂了笑意: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就是。”
他靠著蘇錦沅的胳膊正道,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也是怕我跟祖母他們鬧了起來,連累了蕭家,你是怕我出去自立門庭之后,蕭家失了我會沒了如今安穩,你不想讓蕭家再起波折。”
蘇錦沅聽著他的安靜下來。
謝云宴輕嘆了聲:“我當時是氣的,惱你說話不算數,又怒你不信我,可后來想了想也就知道你的用意,雖然依舊有些氣你,可終究是明白你的為難。”
“我……”蘇錦沅低聲道,“我沒想撇下你。”
“我知道。”
若真想撇了他,早就一走了之。
有些事年輕狂的事不懂,放在以前他會覺得蘇錦沅不看重他,不在意他,興許還得鬧上一場非得搞得天翻地覆。
可經歷了那麼多事,他哪能不知道蘇錦沅的心思。
謝云宴靠在肩上,瞧著大半賴著,實則卻收著力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顧忌,也知道你在意我也同樣在意蕭家,你怕蕭家失了我沒了依仗,也怕我為了你跟養我多年的親眷反目。”
“你顧著為我們想了,怎麼就沒為你自己想想,這種事你一力擔著能擔得嗎?你就不怕所有事全落到你頭上,斷了你的脊梁骨?”
蘇錦沅訥訥:“我當時也沒想這麼多。”
蕭大夫人突然出現,撞破了跟謝云宴的事,又將事鬧到了蕭老夫人跟前,當時腦子里空空如也,什麼心計謀算都忘了個干凈。
只想到這個辦法,既然能保全謝云宴,又能保全蕭家,而且最初本也是生了離開蕭家之心,才會順勢說了出來,等說完對上謝云宴那滿是震驚的目時,才知道心虛。
謝云宴拉著的手,看著難得茫然的樣子,低聲道:“阿沅,我知道你以前過得艱難,也事事都得靠著自己,可如今有我了,你可以試著依靠我。”
“我本就已經打算與祖母們攤牌,自然也會準備好一應的事,雖然出了點意外,可也并非是全然沒有準備。”
“你不用想著犧牲你一人扛下所有事,來全了所有人。”
他心疼著蘇錦沅,希著能哭一哭,鬧一鬧。
哪怕不講道理一些,囂張跋扈一些,也好過如今太過懂事太過周全之下,好像早就已經習慣了自己了委屈自己去吞。
他說著話時,神認真,
“我拼命朝上爬,想要握著權柄,就是為了讓你活得自在一些。”
“不必忍,不用委屈,也不用讓自己裝著賢惠大度去忍讓著旁人,我想讓你如同那些被家中養出來的子一樣,活的張揚快活。”
蘇錦沅心中像是浸泡在溫水罐子里,下面有火在著,五臟六腑、四肢百骸都著暖意。
手被他的手包裹著,十指纏。
他說:
“往后你只管過你想過的日子,想說什麼,你就說,想做什麼,你就做,其他的有我。”
一句有我,勝過了千言萬語的話,也勝過了所有海誓山盟的誓言。
蘇錦沅低頭看著十指纏的雙手,許久許久,才說:
“好。”
……
蕭家那場宴會之后第二日,謝云宴就未曾上朝,且接連數日都沒有在外過面,旁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可范家那頭,范三夫人和范姨母卻是心焦了起來。
范三夫人悄悄讓人打聽了蕭家的消息,卻什麼都沒打聽出來,也沒聽說蕭家鬧出什麼事來,就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暗自嘀咕,總覺得心頭不安。
“這怕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了吧?”
“夫人,這沒消息不是好事兒嗎?”
“你懂什麼!”
范三夫人瞪了邊說話的丫頭一眼,“什麼消息都沒有,那才是大事!”
當天那事可是瞧見的,叔嫂勾連,還被撞了個正著,蕭大夫人當時那臉可難看的厲害,哪有可能半點都不發作。
扭頭就對著范姨母說道:“大姐,你說這到底怎麼回事?這都快十天了,怎麼還沒見靜,四妹那脾氣不可能將這事按下來啊?”
蕭家如今高門大戶,一門雙王,那但凡鬧出點兒什麼事來,多多都該有點兒靜才對,更何況這鬧事的還是謝云宴和蕭大夫人。
遲疑:“你說,會不會是悄悄置了?”
范姨母沒好氣:“置什麼置?”
那蘇錦沅是誰,蕭家長媳。
謝云宴又是什麼人,當朝大將軍王。
這兩人有哪一個是能說置就置了的?
這要是擱尋常人家,鬧出叔嫂“”的丑事,還被婆母親眼看到,那悄悄打死,再報個病逝也沒人追究。
可蘇錦沅和謝云宴誰敢手?
這兩人都是本沒法遮掩的人,怕沒打死了他們,蕭家就先被掀了個底朝天了,又哪能這麼安安靜靜的。
范三夫人也反應過來自己這話說的有病,忍不住嘀咕:“可現在是個什麼況?我聽說謝云宴已經好幾日沒上朝了,說是生病了,該不會是為了這事吧?”
謝云宴那格,哪能說病就病?
范姨母也是心里直打鼓,怕蕭大夫人不住脾氣鬧出禍事,也怕謝云宴當真翻臉不留面,這幾天是吃不下睡不著,偏生這種事還不能出面去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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