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天子令兵部按著崔燮送的大地圖印制了平常大小的新地圖, 送往九邊各。
崔燮干完了謝瑛托付的正事, 也分了分心關懷弟子們的記者事業,監督著他們的《塞上英雄錄》加書。
這套書本該文征明畫, 他還想自己收著原稿, 等后世考古人員開了他的棺材, 能發現一本價值過億的高檔藏品的。結果邊關將士們強烈要求用他的畫風,好好兒一個詩書畫三絕的文征明, 只能跟唐伯虎一樣明珠暗投了。
他最終只能指定文征明給新畫本配字, 算是搶救了一下他作為書法家的價值。
新書印出來后,先不在京里出售, 而是免費捐給邊軍。
兵部見過捐糧捐炭捐石灰的, 就是沒見過捐書的, 一時不知是該怎麼辦,只得捧著書去問新任尚書劉大夏。
劉大夏接過書來看了幾眼,說了句“這都是誰啊”,便眼皮也不抬地說:“就按著以前送米糧的例子, 上表給那店主求旌表, 崔學士不計較這點虛名。這些書先送到山海關, 訪的人盡都分到了,再往別送。”
不送往邊軍,訪的英雄們家里也各送了幾本。
安順伯幾個沒上戰場的兒子湊到一起,興沖沖地翻開書看。因看的人多,書放得遠,他們顧不上看底下的字, 先尋老父。但翻了半天也沒見著父親,只有個須發皆白的老神仙指揮人筑城、殺敵。
那他們父兄呢?他們老父在邊關坐營,兄長們在麾下聽令,辛辛苦苦報效皇爺,怎麼就不畫了?
幾兄弟按捺著心中不悅,瞇著眼看向下面的文字,想看看這是哪場戰役,是不是他們家人還沒出場。結果看了幾眼文字才發現,那須發皆白的老神仙是他們的父親?那三綹髯的溫文儒將是他們大哥?還有那個穿山文甲的白面小將軍……那是他們都要做爺爺了的三哥?
這、這畫得也忒不像了!
他們忍不住備上禮送往崔家,想打聽打聽這畫兒是怎麼回事。崔燮便請這些人進門,淡然答道:“這稿子是兩位國舅爺親筆寫的,老伯爺與世子、公子們的模樣都是經了他們首肯,下按文字作畫,絕無差錯。各位若不信,不如寫信問問家長,是否甘愿我們畫這般模樣。”
這是國舅訪得、學士繪圖編纂、江南有名的才子撰稿的,他們哪兒還敢質疑?只是幾位公子看著書中須發純白的老者,回到家都有些傷,聯名上表,主要求到邊隨父兄出戰。
而書傳到邊關后,薛伯爺、鎮守太監、總兵與指揮使們都喜孜孜地互相點評、賞鑒著自己的新形象。書里的人個個英俊、人人勇武,年紀大些的都是仙風道骨的世外高人,雖然實在不像本人,可是看在眾將眼中,可比嚴格寫實的形象好看多了。
賞畫重在賞神氣,神氣似本人就夠了,五不必肖擬!他們雖沒這麼俊秀,渾英雄氣可不就和這圖上的一模一樣?
還有謝鎮畫的關外地形圖也是佳作。畫得真是像極了,而且對著圖拿尺量量,就能估算出某山在何、某河、某洼在何,只要拿個指南針,拿著一副地圖,出關多遠也不怕失道了!
下回探馬探地方,畫地圖時,也得按著這個法子畫!
兩位國舅初時忙著自己的采訪事業,倒沒怎麼在意這地圖,如今看到品才知道好,也了邊走邊畫圖的念頭,求謝瑛帶他們一路往西走時,也順便畫畫圖、打打虜賊。
謝瑛可不敢帶著兩位寶貝國舅冒險,只帶他們從長城一鎮一鎮地走過去,到各鎮借當地兵馬保護,才敢出關繪圖。
幸而那本《塞上英雄錄》是捐往九邊的,不薊鎮能看見,山、陜一帶的駐軍也收著了這書,駐守的總兵、指揮,無不活了一顆上連環畫兒當英雄的心。
謝瑛護著兩位國舅走到哪里,當地軍都喜出外地迎接,主拿出自己的戰績接采訪,還親自領他們到新城墻外看自己大勝達賊的地方,毫不怕麻煩。
他們師(丈)徒三人在塞外采訪、畫圖,往京里寄了無數的稿子。崔燮怕把萬年留級生文征明和待考生徐禎卿累壞了,果斷分了大部分稿子給康海、王廷相,把前七子用得徹徹底底的。
他自己加工的九邊地圖一幅一幅地往宮里送,《塞上英雄錄》也一本接一本地刊印出去,除了送往九邊勞軍的,也開始在兩京等地賣了起來。
自英宗土木堡之變后,勛貴在文臣面前抬不起頭,軍戶的地位更一日低似一日,幾乎被看作賤籍。但如今卻有人寫書盛贊普通軍士們也是保家衛國的英雄,那些軍戶人家如何不?
他們也想到邊關去,殺敵報國,當個能人傳頌的英雄!
這支邊的風不只在武人中興起,民籍的百姓們也認同英雄。他們雖不能從軍,卻有不人到府縣衙門送糧草銀錢,支持大軍打進草原,徹底平滅虜賊。
新兵尚劉大夏看著下面報上來的一篇篇文書,默默提筆,在紙上落下“搜套”二字。
馬文升做兵尚時,朝廷還支撐不起一場大戰,只能從修邊城開始。若能大舉搜套,奪回河套土地,再沿黃河外修墻,這才是徹底斷了套虜基之策。不然的話,延、慶等城池外接沙漠,年年風沙掩墻,若不除沙,套虜踏沙城就如探囊取。
而至沙漠更北方,黃河沿岸,反而是大片水草良田,若能將之收回,大明就有了養馬的地方。
劉大夏一面寫,一面在心中分析著兵的條件。
自從有了便宜又易得的水泥筑堤壩,水旱災比往年減輕許多;且這些年自海外傳來的番薯、南瓜又養活了無數生民;各地治蝗也見了效,荒、流民俱,國庫已然十分充盈了。
如今朝野議戰之聲四起,將士也肯用命,只要弗朗機炮和戰馬供應得起,便是徹底驅逐套虜,將蒙元殘部也打到“漠南無王庭”的好時機了。
他寫信給楊一清,問他馬政如何,要幾年才能養得出供朝廷搜套的戰馬。
三年。
楊一清十分自信地寫下了這個數字。這三年間,苑馬監兩監六苑便可給關運送近兩萬匹良馬;而到三年后,各草場所備馬匹將常有四萬之數。
而且到那時候,他們不只有馬,還能有兵、有糧。
他現在就已收回了本地戍守藩王和軍們所占的牧場,逐盡了常擾馬場的套賊,不僅早將馬場恢復到了苑馬監初建時的十三萬余頃,嗣后又向套筑堡筑墻,在甘、寧二府重新建起了兩座可達萬頃的馬場。
那些因水土而不能放牧的荒地里,他也讓士兵們開辟軍屯,種上了大豆和番薯,取豆腐與淀為食。至若過于荒原沙丘等地,就不值得耕種,只人栽植野草、荊棘,還有甘州一帶尋來的胡楊樹,抑制風沙。
如今每年春秋際,被推到延、慶一帶城墻下的沙土已然了許多,虜賊難以踏著沙丘進犯城池,又經不起弗朗機炮遠程打擊,已經漸漸南遷了。
復套,如今已是個一眼可見的結果,不再像數年前那樣高不可攀,只能靠修筑城墻將達賊擋在九邊之外了。
劉大夏看了他的回書,便將自己的搜套書重新改寫幾,上奏天子。弘治天子看罷,默默以書示閣,詢問四位閣老的意見。
朝廷上下,已是一心,首輔兼華蓋殿大學士劉健便代眾人應道:“如今四海升平、國庫足,宜應驅逐虜寇。陛下既已有圣裁,臣等便盡調撥糧食、軍械,準備這一戰吧。”
朝廷上下都做了三年平賊的準備,卻不想中途出了意外,將這場戰征的時間向前提了許多——
弘治十七年初冬,到歐羅采購武的使團悄然乘風回到了大明。
他們不僅捎來了弗朗機炮,還捎來了長逾一丈的長徑炮和此時歐洲最先進的西班牙火繩槍。
這種火繩槍雖然有些笨重,卻可在三十五六丈外穿鐵甲,而大明火銃卻在二十余丈外便已不死人了。
他們用幾船綢、瓷買了槍炮,還買了當地的鐵和會鑄槍的匠人來,往后大明亦可自己鑄造這些外國械了。還有造遠鏡的玻璃亦是如此,雖然買不著配方,卻能拿金銀來玻璃坊里的匠人,以后盯著他們慢慢造就是。
弘治天子當下人試,看了這幾樣械的火力后,大喜過,立刻命兵部集匠人仿造此。
長徑炮是守城利,天子只留了一臺在京里供人仿造,多的便和繩槍一起送往三邊,好軍士趁冬日訓練,到明春草原上水草不濟,馬匹衰弱時,便舉大兵搜套。
此時謝瑛與兩位國舅恰已從山海關磨磨蹭蹭地走到了陜西,正跟著三邊總制楊一清和陜西史王守仁及諸將軍一起看著新送到的《塞上英雄錄》之山西英雄錄。
大氣!!文畫俱優!
看看他們倆參與制作的“紀實文學”,看他們寫得多細致真實,先生照著畫出來的英雄們個個兒比本人還俊秀,還意氣飛揚,難怪京里、邊關的人都看。
謝瑛也毫不吝嗇地夸他們文武雙全,寫的一本比一本更好。將來若多琢磨琢磨文字,寫出來的稿子恐怕就能直接書,不煩才子們多費一道手潤了。
國舅們他夸得心口發,謙虛了兩句,打著腔道:“我們也沒寫什麼,都是守邊將士們不計生死、盡忠報國,才有這些彩的故事。”
謝瑛含笑聽他們自夸,心里卻想著采訪楊一清——當初崔燮就想畫他的臉,可惜之前沒留下小照,只能畫了個背影。他心里想著崔燮的事,便對二張說:“今日陜西的各位英雄都在面前,國舅們也別怕辛苦,便即采訪起來,盡快諸位大人的功績也能傳至朝廷與民間知曉吧。”
兩位國舅拊掌贊同,扔下新書,拿出采訪本和鉛筆,就先抓住了最好的王圣人,他給大家做個示范。
王圣人也沒什麼心路歷程可講,當時虜賊攻上來了,他自然提著刀就迎出去了。后來想想,其實不該提刀,還該拿只三眼銃好,打三發彈子之后還能拿銃頭當榔頭,比拿刀和韃賊對砍更得用。
不過后來軍里用炮較多,他也不那麼親自上陣了。
兩位國舅邊聽邊記,寫下了王狀元這樣英雄了得的好漢也用火槍的結論。往故事里添描寫時,因采訪訪得多了,有經驗,不用王圣人自己說,他們就把人寫了“風沙之下仍干干凈凈”、“年俊秀,面如冠玉”、“高鼻大眼,雙眸湛然生”的年。
旁邊幾位太監、鎮軍看著紙上文字,對于別鎮駐守的同僚們怎麼在畫兒里忽然都變了男子,心里就明白了三分。而后都趕想了想自己該畫個什麼模樣——是要長須還是清須,是要威重還是俊俏,是要做儒將還是勇將……
唉呀,真煩惱。
眾人正給自己添著幸福的煩惱,王圣人卻偏要給他們添些不那麼令人愉悅的煩惱。
他看著文中那些描寫直冷氣,連忙停了他們的藝加工:“這寫的是我麼?我怎麼看著像寫潘安似的?我這些日子城里城外地跑,確然曬得黑瘦了不,全上下只得這副牙齒白了。”
張大記者穩重地說:“王兄不知,我們之前采訪過幾鎮的英雄,都說只要好看就行,反正畫兒底下寫了名字,知道是他們,長得像不像也不大要。”
謝瑛在旁含笑作證:“之前的錦衛其實也是這般,我們安千戶其實也不是書里那等秀氣如子的年。”
王守仁想想老父就是給崔燮寫稿的,萬一知道兩位國舅“采訪”了他,一時技想接過來寫呢?要是看見文稿里把他寫了那麼副年似的模樣,心里得怎麼想?
算了,還是照實寫來吧!
照實寫,就沒有兩位國舅用武之地了,因為崔燮早認得他,不用看稿就能畫。
國舅們怏怏不樂,旁邊想又王圣人一句話鎮住的將們郁郁不樂,謝瑛也言又止。此時此刻,楊一清毅然站出來,解決了眾人的憂惱:“小王史生得漂亮,照實畫出來也是個漂亮青年,自然不須添筆,老夫卻還想和衷賢侄畫得好看些。可否請兩位國舅將我寫得……臉龐短些、眉眼舒展些,再留一副清須?”
兩位國舅頓時面喜,拳掌,誓要把李東同款長臉、貌如寺人的楊一清寫楊廷和那樣溫文儒雅、頷下一把清須灑落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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