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江琮心中的這番震, 泠瑯一無所知。
只覺得侯夫人的那句話頗為好笑,雖然失態后, 他又恢復了那副冷淡從容的模樣,但泠瑯心里已經做好打算,晚些還要用這句來笑話他。
飯畢閑談,侯夫人知曉他們下午要出門的事,便又來回叮囑了江琮幾番,讓他好生注意些。
“別的郎君都能帶妻子游山玩水, 你頭一回也就逛逛西市,雖氣力不比旁人,好歹錢財可帶足了,察言觀的本領更要有。”
“兒知曉。”
出了偏廳, 同亮堂堂的日撞了個滿懷, 泠瑯心極好,駐足眺檐下一碧如洗的長空, 深深呼吸, 腔充盈了滿園芬芳。
今兒的確是個好天, 夏天來到,只會一日比一日更晴亮。
不知夏日江南,又是一副什麼樣的景象呢?
心頭慢悠悠地想著, 又聽到耳邊步聲, 習慣地就要去扶著江琮手臂。
卻不料,對方微微一側, 的指尖劃過涼料, 落到空中。
江琮不著痕跡地說:“今日天氣甚好, 我自己行便可, 無需勞煩夫人。”
泠瑯莫名地看著他, 對方卻自顧自朝前走了。
當然這知道不用勞煩,他上房揭瓦都做得,回個熹園當然更不在話下。只不過平日里二人要通過攙扶依偎,來展現夫妻和睦恩,以掩人耳目罷了。
他如今多此一舉是做什麼?默默跟在后頭,瞧著佯裝著吃力行走的江琮,步伐輕緩,擺臂也不流暢,袖于微風中輕擺,真有兩分所謂病鶴的頹廢態。
泠瑯簡要暗評:惺惺作態。
江琮存心要裝殘志堅的貴公子,也不會閑著,跟在后頭一會兒低呼小,一會兒鼓勵贊嘆,像個初次看到小兒獨立行走的慈母。
“夫君,走了五十步了,真穩當!”
“堅持呀,還有一百步就到熹園了。”
“天哪,那里有塊大石頭,千萬注意著些別被絆倒了!”
江琮忍無可忍地看向路旁草叢中的碎石,如果他忽然失明失智,或許會被那塊石頭絆倒。
后傳來清脆而飽含真的呼喚:“夫君太厲害,一下子就繞過去啦。”
他覺太在突突地跳,但后不遠還跟著一串仆人,他們定是直勾勾地著這邊,自己選的路,只能裝下去。
江琮慢慢回首,上那雙狡黠晶亮的眼,聲說:“夫人甚敏銳,若不是你提醒,我走過了都不會察覺這里藏著粒小石。”
泠瑯走上前,終究還是拖住了他的手,真意切道:“子本獷,為妻則細,為了夫君,我多發現幾塊石頭又有何不可?”
對方的手一如既往的涼,上去的時候,還到了手指瞬間的僵。然而下一刻,他便微笑著,也緩緩回握住了。
“有此良妻,夫復何求。”他低聲說著,指腹狀似無意地掠過掌心,有些微微的糙。
泠瑯收攏手掌,輕易地就捕到了這手指,二人再次行在園中小徑上,氣氛似同先前一般甜融洽。
著他的手,在袖下細細地,從虎口到掌心,又順著紋路,劃到每一致微涼的指尖。
一眨不眨地看他:“夫君左手也有繭?”
江琮結微,聲音有些啞:“怎麼了?”
泠瑯瞇著眼湊近:“可是我從未見過你用左手使劍。”
江琮低低地笑:“夫人沒見過的多了去了。”
泠瑯輕嗤一聲:“承認的還算痛快,說,到底誰教你的劍?”
江琮不說話,轉過臉目視前方,角微微勾著,儼然一副不打算開口的模樣。
泠瑯心里的,乘勝追擊道:“你那些路數……哼,勉強算獨特,也有兩分意思,在劍招追求靈花俏的當下,倒是不多見。”
“還特意練了左手劍,怎麼,是虧心壞事做太多,怕某天被仇家卸了右臂,還有另一只手來驅使麼?”
江琮悠然道:“夫人猜得不錯,正是這般原因。”
“隨口一說,你還打蛇隨上了?”
“我這個分舵主作惡多端,偏偏又弱不風不中用,不留兩手后路,萬一被夫人吃得渣都不剩,可怎生好。”
“廢話,給我看看。”
“嘶——看什麼?”
“明知故問。”
“夫人縱然急切,但在這里恐怕不行。”
“瞧你遮遮掩掩的樣子,恐怕什麼時候都不行。”
“若是想行的時候,自然還是可行的。”
“我才不信,除非給我看看。”
“這里不行。”
“車轱轆話是吧!”
二人拉拉扯扯地走過小徑,徑旁已經有茉莉在開了,小巧潔白。
蔥綠枝葉被衫掃過,香氣便幽幽漾開,縈繞在人的發梢指尖,清且。
帶著滿茉莉芬芳,以及一肚子對江琮裝神弄鬼行徑的怨懟,泠瑯躺在榻上,開始例行午后小睡。
這一覺并不安穩,意識昏沉又朦朧,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
夢里,江琮被綁在了椅子上。
青年墨發披散,脖頸還有些許不知何來的紅痕,半掩的領下出截鎖骨。他雙手被縛著,微垂著頭,凝的眼神黝黑而深沉,像化不開的夜。
而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云水刀不不慢地輕晃,似是無言的威脅。
刀背靠近,冰涼冷銳,青年流暢致的下,又順著脖頸,慢慢向下,輕蹭過他結。
一聲難耐的息,那雙似翎又似桃花的眼染上些難懂緒。他的目粘稠而微,像在凝視刀尖,好像又在凝視持刀的手。
泠瑯聽見自己在說:“給不給?”
他沒有說話,只是口起伏略大了些。
刀起落,困縛住江琮左手的繩索輕輕落下,哐當一聲,一柄長劍落在他側。
而一腳踩在他邊,在他驟然暗沉的眼神中,傾靠近,語氣挑釁。
“撿起來,讓我好好看看。”
青年似是笑了聲,聲音低到不可聞。
“遵命,夫人。”
遵命了,然后呢?你倒是撿起來給我看看啊?
剩下的容,泠瑯無法得見了。
因為綠袖在帳外鍥而不舍地輕喚的名,如催命魔咒一般,將從夢境中拖出。
“夫人,夫人,時候到了,該梳洗準備出門啦……”
泠瑯睜開眼,著淡青繡著瓜果紋的帳頂,久久失語。
雖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這也來得太快了些,都怪這個病秧子太過討人厭,把胃口吊得足足的!
平復了片刻,翻坐起,掀開簾帳往外看去。
綠袖已經準備好為辦出門的行頭,孩兒雀躍道:“這石蕊實在太適合夫人了——咦,您的臉為何這般紅?”
泠瑯聞言,愣愣地抬手自己的臉頰,果然一片滾燙。
“沒睡好,一直做噩夢。”不聲道。
“原來如此,我前兩日同紅桃學了幾個安神靜氣粥的方子,明天給您熬上兩碗。”
“安神靜氣粥?綠袖最近頗有進步呀。正好世子最近也睡不好,屆時也同他做一些。”
“嘻嘻,好嘞。”
三言兩語間,泠瑯已經坐在妝鏡前閉上了眼,任憑綠袖在頭臉上搗鼓。
待會兒一定要同江琮說這個夢,暗自想,并且添油加醋,把他說得十分可憐不堪。
更要在話里話外暗示,如果他不乖乖展現左手劍法,真的會付諸實踐,讓夢真。
懷揣著惡劣心思,泠瑯踏上出門的馬車,掀開簾子往里看的時候,正對上青年若有所思的眼。
他注視著,聲道:“還未見過夫人穿。”
泠瑯坐在他側,臉上顯現赧:“夫君瞧著如何?”
江琮微笑道:“甚好。”
泠瑯嗔道:“敷衍。”
江琮笑意更深:“夫人一用這種語氣同我說話,我心頭便發慌。”
泠瑯滴滴道:“怎麼會呢?我向來是最溫不過,說起這個,我方才午睡,做了個好可怕的夢。”
將夢境增添了一萬分細節,慢慢地講了,一面講,一面細細觀察對方的神。
讓人失的是,江琮并沒有如的愿,出畏懼害怕的表,反而一直把玩著手中玉杯,邊噙著一抹淡笑,十分之意味深長。
“說完了?”他啞聲開口。
“說完了,”泠瑯忿然道,“哼,我耐心有限,你若不老實聽話,我早晚也把你這般辦了!”
江琮笑著飲盡杯中溫茶:“早晚是早還是晚?夫人說得這般籠統,也我不太好準備。”
泠瑯冷笑道:“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江琮耐心道:“我們一同揭的瓦也不算。”
“我現在就你瞧瞧——”
車廂外,三冬緩緩出苦笑容。
二位,不過兩刻鐘的路程,你們這點時間都忍不得麼?
狹窄搖晃的車廂里,墊散,杯盞翻倒。
泠瑯十分克制地沒有把衫和發式弄,正以一個十分親的姿勢,被江琮按在懷里,乍一看像是夫妻在耳鬢廝磨。
事實上,他們雙手相搏,脈門都被對方扣得死,稍一掙扎,便是鉆心痛楚。只能這樣相擁著僵持,誰也不肯退讓。
泠瑯說:“松開。”
江琮的吐息就落在后頸:“為何夫人不松開?”
“我要是松開,還能有好果子吃?”
“可是看起來,夫人才是想給我好果子吃的那個,”他低嘆,“竟做夢都想收拾我。”
“那很快不是夢了,你別被我逮到——”
語聲沒有被特意低,穿了薄薄車簾,落了些詞句在趕車年耳中。
三冬的笑容便又苦了幾分,什麼松開、吃好果子、做夢都想收拾的……天可憐見,他縱然想聽,卻已經不敢再聽,萬一主上事后追究,只能裝聾作啞了。
怪不得這幾次出行都不帶九夏,是怕他耳聰目明太過,把這些話全聽了去罷。
馬車穿過人聲鼎沸的大街,又繞過兩條長巷,最后在一家玉樓外停下。
三冬如釋重負,還未出聲,后車簾一掀,世子夫人已經自行款款而出。
脖頸纖長,眉眼,石蕊的衫如春日杏,將襯得如雪般剔。甫一出現,便吸引了路人多多的探尋目。
很快,便有人發現車廂上刻著的涇川侯徽記,心下便了然——
接著,車上又下來一翩翩公子,端的是俊無鑄,風姿卓然。眉心紅痣如丹鶴頂上一點,畫龍點睛一筆,風流到了極。
眾人便更曉得,這二位是何人了,涇川侯夫婦的威名無人不知,而病鶴公子早年間也因畫鬼的作品而聞名京城,而他新娶的夫人亦是麗端莊。
這二位站在一,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緩步邁玉樓,連背影都頗為般配,顯現著神仙眷四字。
神仙眷中的方低聲:“有多人在看我們?”
神仙眷中的男方回應:“所有人。”
“真麻煩。”
“若夫人嫌煩,下次輕裝簡行便是,今日第一次現街市,母親叮囑,我不敢不從。”
“母親苦心,還是聽的話罷。”
兩個人面上和和,一派溫存,誰也見不著領下的印痕,袖擺的傷口。店伙計瞧見貴客來到,早已笑開了花,點頭哈腰地一路伺候,從一樓逛到了三樓。
只是,這位夫人似乎不太中意這里,越往后看,臉越不虞,時常會對側公子冷言冷語。
伙計額上已有薄汗,吩咐手下去換一批來,心中不放心,最終又親自跟著去挑揀。
沒了旁人,泠瑯立即單刀直:“就這些?”
江琮狀若不解:“這可是西市最好的玉樓。”
“什麼玉樓,你今日地邀我出來,就是為了買這些玩意兒的?”
“不然,夫人以為如何?”
泠瑯盯著他,江琮仍從容微笑,是了,他從未說今天要去什麼地方,只是自己在揣測期盼罷了。
難道真的會錯了意?不信他真的能閑這樣,可看他那副表,似乎真沒別的什麼。
只能咬牙切齒地等著伙計回來,咬牙切齒地隨便選了幾副玉盞玉鐲,咬牙切齒地聽著江琮說要找某位師傅改一改。
二人穿過一條長長的走道,又繞過一方有假山小池的庭院,來到一小門前。
江琮推門前,回了一眼,眼中充滿笑意。
泠瑯終于覺出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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