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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爲王》第1176章 特赦

“國法草創,是故《趙律》中對於復仇一事沒有詳細條文,此次廷審,參照類似條文,與復仇有聯繫的是《絕時殺人》,在《趙律疏議》中,絕時殺人應按‘故殺’罪懲,‘以刃及故殺人者,斬’!”

大理寺外的廣場,名爲“棘庭”,得名於周代的制度:大司寇聽獄棘木之下,這是裡公開審理案件的地方。

棘庭上,在數百人衆目睽睽下,頭戴獬豸冠的大理鄧析親自審理伍封復仇案,在讓提刑公開證據,宣佈了判決的理由後,鄧析對手帶枷鎖,站在堂下的伍封宣判道:“是故伍封持刃殺伯嚭,證據確鑿,依國法,當以死刑!於秋後問斬!其從犯百餘人,皆罰甲一紮!”

此言一出,堂上的理們都暗自了一把汗,終歸是嚴懲重判了。而堂下的旁聽者,更是大吃一驚,尤其是公羊高等人目瞪口呆,這個判決比他們預想中還要更重許多。西門豹等名法學子開始爲大理寺的公正執法拍手好,但周圍人數是他們百倍的鄴城工商、里閭代表們,則義憤填膺,對於伍封的遭遇極爲同,紛紛表示不滿。

“啪!”

驚堂木重重敲在案幾上,讓喧譁的棘廷爲之一滯,鄧析也不管各界士、民如何不滿,依然面無表地問道:“伍封,汝與汝之訟師可有異議?”

孫武親自出面,花費重金爲伍封找來的訟師耷拉著腦袋,在訴訟的祖宗鄧析面前,他哪有翻天的本事?

而伍封雖然面有些蒼白,但卻並無膽怯之,只是朝鄧析頷首:“多謝大理費心,封並無異議。”

他又回過頭,對那些希他無罪釋放的鄴城士、民行禮道:“父仇得報,封已經心滿意足。對於封個人而言,復仇無過,但對於國法而言,私下復仇殺人已經逾界,罪當死,封無話可說。大理秉承國法,公正無二,還諸位勿要爲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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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封表明心意,然而他此言一出,棘庭的聽訟者更是一片譁然,對他的同更甚,對於宣判的理,更是覺得他們不近人,只知死扣條文,真是鐵石心腸的酷吏!

“酷吏……一羣酷吏。”

也不知是誰最開始罵出了這個詞,最後半數的聽訟者都在咬牙切齒地盯著鄧析,罵他酷吏,將心裡的不滿和憤怒放到了這位理上。

鄧析卻不理會,正要宣佈退庭,卻聽到一聲“且慢”,卻見一人在幾名羽林侍衛護送下,從庭外,正是趙國的太子趙恆,在場衆人連忙下拜行禮……

趙恆庭後,朝鄧析和衆理拱手,然後說道:“恆來此,是帶來了一份詔書,還要傳達君上的一席話……”

見太子親至,士、民們面一喜,覺事還有轉機,大理寺的理們則面面相覷,沒料到事會如此發展,只有事先被趙無恤打過招呼的鄧析嘆了口氣,下拜接詔。

……

“民有冤屈,自有國法主持公正,豈能私自持刃殺人?若人人效仿,將置國法於何地?”

趙無恤的這份詔書很長,他首先嚴肅了律法,親自出面否定了私人復仇的合理,宣佈此事是趙國決不能放鬆的。自此以後,趙國將不再允許私人復仇,認爲父母、親友、師長有冤屈的,大可上訴,郡縣不理,就告到大理寺,大理寺不理,就告到寡人的面前,寡人自然會按照律法,還冤死者一個公道!

他同時稱讚了大理鄧析的判,在程序上是公正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他又說,因爲寡人的疏忽,導致律法有缺,碩大一本《趙律》中,對於復仇殺人竟然沒有詳細的條文,只能參照類似條文判刑,如此一來,很容易造依法判刑卻超出了罪犯應有刑量的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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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趙侯針對此次事件的特殊,頒佈了一個****令。

“****令?”一些人面面相覷,原來還有這種東西?

們卻無人有異議,因爲在《趙律》裡,國君不律法限制,公室的王子王孫犯法,也不經由大理寺,而是由獨立的公室法規加以審理,罪罰的標準也自然與、民不一樣。

此外,“國君有****之權”,也是《趙律》開篇就規定好的事。赦令又分大赦和小赦,大赦是遇有重要慶典、重大事件時,給有小罪的百姓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至於小赦,則是遇到特殊況時,對個人的寬赦……

在趙國,在趙無恤開國時有一次大赦,但小赦,卻是建國之後頭一遭,不想卻用在伍封上了。

趙恆看了一眼垂首接詔的鄧析,嘆了口氣,覺有些對不起這位兢兢業業的老理,但還是宣讀道:

“伍封故殺,按罪當死,視其能自首認罪,且國法無專管復仇之律令,未免判有失公正。寡人不赦其罪,只赦其刑,免伍封死罪,抄其家產,賠償伯氏後人,伍封本人剝奪爵祿,流放至海濱即墨縣服役……”

話音畢後,太子恆看了看伍封,對他點了點頭。

當事人伍封怔在當場,直到他的訟師拉他,才連忙朝太子趙恆下拜,謝國君的****。

這份****詔書一下,憋了很久的旁觀士、民發出了一陣“君上萬歲”“君上聖明寬厚”的歡呼。

而另一頭,還沒搞清楚況的理們有些懵,但事先被趙侯打過招呼的鄧析已經接過了詔書,認下了這次趙侯對判決的干涉……

“臣,奉詔……”

鄧析起,接過了趙恆手裡的詔書,它是如此的沉重,以至於鄧析回時,腳步都有些蹣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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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都辦完了?”

長樂宮日居殿中,趙無恤依然在理永遠都不會有盡頭的國事,當太子興沖沖地從外面走來稟報棘庭上發生的事時,他也只是擡了下頭。

“****令一下,旁聽的百姓都齊聲高呼君上萬歲,君上聖明,擁戴之心溢於言表,那伍封也沒有料到,淚流滿面,看得出來,他雖然已經有了死志,但萬誰不生?能留下這條命,他日後到了即墨,也必定對趙氏死心塌地……”

“嗯。”似乎對這些事早在預料中,趙無恤沒有太多反應。

趙恆不知道父親心中所想,興地說道:“在小子看來,這只是看得到的好,短期看不到的好還更多。私人復仇乃是違法的道理,通過學宮的屢次駁辯,算是舉國皆知了;伍封的死刑雖免除,但罪過卻被定得死死的,公羊高等人想以禮法,讓復仇合法化的企圖,也未能得逞。鄴城百姓現在都認爲父親是仁德之君,心裡的那點不滿,則加到了大理寺一些理上,視之爲酷吏……”

趙無恤笑了笑,這是此次大論戰最好的一個地方,那就是科普了律法,對於儒家,可以利用,但絕對不能作爲國家的統治思想,春秋決獄那種荒唐的事,他不希在今後的歷史裡出現。

不過說到這裡趙恆又擔心地問道:“只是****先例一開,往後是否會妨害到國法的執行?”

“汝想多了。”

趙無恤卻不這麼認爲,****,是法外開恩,也是統治階級留給自己的一道後門,別說君主****時代,就算放到二十一世紀,真正法治時代,****也是司空見慣的事。

英國算是近現代法律的源頭吧,然而王和議會依然有赦免權。法國曾經把一位國王送上了斷頭臺吧,然而其****適用於所有犯罪人。燈塔國號稱司法公正吧,然而也有總統****令,只要總統一紙****令,監督或者在逃的犯人就立刻獲得自由,即使發現問題也沒有任何機構可以否決……

哪怕是中國,也有大赦和****,大赦的決定權賦予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決定權賦予了全國人大常委會,由國家主席發佈****令。

所以無論哪一個現代國家,都擁有****,這是統治者權力的象徵,在****時代,這個特權實施者,自然唯獨有君主本人了。

在趙國,法律面前,百姓人人平等,卻不包括君主,和君主試圖保住的人。

這是個赤的現實,也是短短十年無法改變的現狀。

不過趙無恤依然有擔心的地方,他嘆了口氣:“只是,這次的事,有些委屈鄧析了……”

……

因爲西門豹寫的那份《復仇議》,他儼然了名法一派的年輕一輩代表。前些日子,鄧析還特地讓他來大理寺見了一面,對這個年輕人極爲讚賞,讓他學而優則仕,來大理寺做見習的小吏,多瞭解一些法律條文,也增長實踐經驗。

是故今日西門豹才能以大理寺小吏的份在棘庭旁聽,並見證了整個戲劇翻轉的過程。

“此次的****一下,大理的判決便形如空文,這件事實在是,實在是……”

西門豹不知道此事發生前,趙侯已經跟鄧析打好了招呼,是故對整個過程有諸多不解,認爲是公室臨時反悔,爲此他生出了許多不甘,本來想要安鄧析一番,不想卻變了抱怨。

鄧析倒是雲淡風輕,了委屈後,卻笑了笑沒有說話。他事先已經接到了趙侯打的招呼,二人對這次的事心照不宣,趙無恤還暗示鄧析,可以稱病,讓其他理來主持審理。

然而鄧析卻著頭皮,坐到了主審的席位上,承擔了這次的怨……

“我老了,壽命也不知道還有五年還是十年,此事之後,也差不多就該摘下獬豸冠,告老還鄉,一點怨恨算什麼?倒是年輕人還大有希,不該此委屈,《趙律》,還有待汝等去完善修補,國法,還有待汝等去維持發揚……”

其實,鄧析比天真的西門豹更加清楚,這已經不是趙無恤第一次干涉司法了。早在十多年前,鄧析在趙氏草創律法的時候,趙無恤就暗示他,對齊國公子生進行公審,臨時追加條款,對生施加重典,以腰斬!

而過了一些年,等到石乞、眉間赤二人殺晉國太子時,趙無恤卻又以趙氏之法不能管到整個晉國爲由,阻止鄧析等人涉此事,眉間赤被輕描淡寫地放到軍中,沒幾年又回來了,還做了趙無恤的邊那個神組織“黑”的首領,對趙侯死心塌地。

從那個時候起,鄧析就有些明白了,雖然趙侯將律法和大理寺的地位拔得很高,遠遠比周代的大司寇要強。但歸結底,整個法律系統,包括這部《趙律》,依然只是強大君權的附庸,國君的意志,能左右律法……

法律系統的理們,依然是統治的工,不是統治本,只要國君需要,他們隨時會被提出來,作爲百姓眼中的“酷吏”,替君主的決定背鍋過……

這次判決,鄧析在趙無恤的支持下頂住力,維護了國法的嚴肅,同時讓“復仇不犯法”這種自古以來極爲正常的事自此一去不復返。但隨著趙無恤的一紙****,國君和太子倒是做了好人,卻讓鄧析了百姓眼中的壞人,集天下之惡於一的滋味,不好啊……

“誰讓吾等是君上的臣子呢?”

鄧析是名法之學創始人,但他不是那種爲了法律的公正,能夠與國君對著幹的強項令,這口鍋,他只能背。因爲律法在這個時代,是極其脆弱的苗,在趙侯羽翼之下方能長,一旦沒了趙氏支持,只怕會被巨大的輿和頑固的禮制摧垮。爲了讓律法能夠延續,一些委屈和不公,鄧析也只能啞吃黃連。

視法本爲君權附庸,這是春秋戰國法家的核心思想,法是用來限制臣、民的,卻唯獨不是用來限制君主的,反而是用來加強君權的,這與後世的立憲修法差距極大。

不僅自己背鍋,鄧析還苦口婆心迪地告誡後輩道:“西門豹,汝記住,赫赫君權之下,均爲螻蟻……吾等能做的,就是接詔書,履行君上之意志,同意伍封****。同時下來後亡羊補牢,完善律法裡的條文,好讓日後相同的事不會再發生,再有人私人復仇,律法絕不寬恕!”

西門豹頷首之後,心卻久久不能平復,等到他送鄧析返回居所時,街上有許多百姓依然在津津樂道地說著國君下達****令的事,人人皆視趙侯爲聖君,視伍封一案爲沉冤昭雪,但也認識到了,私下復仇只怕是真的會吃司的,下一個犯事的,可不要指君上的****,唯獨對”酷吏“,卻是一句好話都沒有。

在馬車上的西門豹聽得憤懣不已,他咬牙切齒許久,突然對鄧析口而出道:“大理,若是,若是有朝一日,律法能夠限制到國君,讓國君也不能濫用****之權就好了!”

ps:唐代開元年間的張瑝、張琇兄弟復仇殺人案裡,也是因爲《唐律》沒有管復仇的專屬條文,所以只能用類似的”絕時殺人“,判”故殺“的罪名,當時唐朝朝野也對這件事展開了劇烈的爭辯,最後唐玄宗選擇了死兄弟二人,但民間依然對他們充滿同,律法已經進步一千年的唐代尚且如此,就可想漢代、先秦的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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